一個溫度剛好的午後，在香港灣仔一間咖啡室遇見了艾曼紐．薩摩．丹竇拉教授。陽光一樣的笑容，有力的握手，身型非常高大卻一副娃娃臉，穿著一套全黑色的尼日利亞傳統服裝，給人的感覺相當親善。

「我的名字是艾曼紐。我姓丹竇拉。我來自尼日利亞。我母親生了十一個孩子，我的父親是個基督教五旬節會的牧師。」尼日利亞的內戰在1967年七月發生，丹竇拉在十二月出生。「我是在危機中出生的。」

（照片拍攝：鍾茜琪）

可能就是危機，造就了丹竇拉要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的性格。

要升大學的時候，丹竇拉其中一位哥哥替他填表，把法律系填進去了。天才型的丹竇拉自然進了法律系，可是年紀輕輕就知道自己想要甚麼的丹竇拉一個人跑去戲劇藝術系的系主任處，希望能轉修戲劇。

談到這裡才發現尼日利亞和香港有不少相似的地方。除了大家都曾經是英國殖民地之外，一般人都會認為「讀不成書的」才會修戲劇。當時戲劇系主任也就這麼和丹竇拉說，沒有人嚴肅對待戲劇的呀，大家都覺得戲子都等於「小丑」，是鬧著玩的，引人發笑的。

當時，醉心戲劇藝術，尤其是燈光和音效的丹竇拉，堅持要進戲劇系。而且，生於基督教家庭的他，從小就以為律師會下地獄。「他們會為不法之徒打官司。」丹竇拉笑著說，好像是對於年少時的無知感到有點不好意思。「況且我中學時已經是戲劇學會的主席了。」戲劇系主任首肯了，丹竇拉的專業戲劇生涯，似乎自此開始。不過丹竇拉初初修讀的，竟與創作或評論無關，而是舞台技術與管理。

直至畢業之後，丹竇拉才開始創作生涯。尼日利亞政府為了提倡種族共融和文化交流，要求每位三十歲以下的年青人，無論是在外地還是國內讀完大學，都需要離開家鄉，去別的城鎮參與一年的社會服務。於是丹竇拉離開了家鄉往另一個城鎮，同時繼續他對戲劇藝術的追求，開始嘗試演戲和導戲。

為了減少該城鎮內電單車意外失事傷亡率，丹竇拉創作了一個短劇給市民看，作為社會服務的一種。這個演出不但成功地提高了市民的交通安全意識，還讓他得了全省戲劇比賽冠軍。

「我得獎，是因為我的戲是關於人的，是為了人們而演的。」他相信，戲劇必須為人、為社會帶來改變。

他的信念，也改變了他的前路。本來，他得了全省冠軍，理應晉級全國大賽。但他卻選擇停在這一步。「如果得了全國冠軍，就會成為國家級公務員，在政府機構裡做事，每天六點到下午四點坐在辦公室裡。如果真的有事做的話，我不介意二十四小時辦公，但如果大部分時間要我坐，裝作很忙的樣子，我可忍受不了。」

眼前年近半百的教授，仍然充滿魄力。基本上受訪期間，由他坐下來的一刻開始，他都不停在動腦筋想新點子——這個可以寫一篇新文章、那個可以是一個新的合作計劃——絕對不難相信他是一個閒不下來，認真做事的人。

（照片拍攝：廖嘉霖）

就這樣，全省冠軍完成一年的社會服務後，省政府就把他招攬入藝術文化局了。「我不用主動找工作，他們都把工作給了我。」說起來不亢不卑。

1991年，尼日利亞政府把首都由拉哥斯遷往阿布賈。阿布賈大學新開辦戲劇系，又把丹竇拉招攬過去了。從此，他就成為了丹竇拉教授。「你知道，在大學裡你要發表文章，我就這樣開始了我劇評人的事業。」由一個唸後台技術的小伙子，到導演，到藝術文化局裡的決策人，到大學學者、講師、劇評人，丹竇拉教授的事業發展處處驚喜，可又很順理成章。多才多藝的他，似乎很喜歡，也很能適應種種新的挑戰。

例如，他來港的其中一項任務，就是向香港人介紹尼日利亞的文化盛事：卡拉芭狂歡節。他一談起狂歡節臉上神采就更飛揚了，看得出他以自己的傳統藝術為榮。

公務繁重，又要四處講學、寫評論文章等等，還有時間創作嗎？

「創作就是研究，對我來說是二而一，一而二的。」

丹竇拉過著多姿多采的專業生涯，但仍沒有忘記戲劇藝術裡最重要的一環——人。他奉行著奧古斯圖．波瓦（Augusto Boal）被壓迫者劇場（Theatre of the Oppressed）的一套。「我們走進社區裡，和人們談話，看他們需要甚麼。」

原來，非洲不少地方的村民仍然沒有甚麼衞生常識。瘧疾來了，他們不知道是蚊患引起的，以為是巫術。於是丹竇拉就在露天的地方搞論壇劇場（Forum Theatre），演出小片段，引導村民討論，讓大家一起找出解決方案。村民終於明白瘧疾的源頭，同意以後不再讓雜草叢生。最後，他會把演出紀錄下來作研究之用，也會到其他有需要的地方巡演。

「讓無權者發聲，介入問題，讓人們一起作決定，令社區作出改變。這就是戲劇的功能。」令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觀眾感激的目光。「他們覺得有人明白他們了，有人為他們發聲了。」丹竇拉的劇場，是改變，是絕不離地的行動。

問他如果有平衡宇宙，他不做戲劇家會做甚麼？他很肯定的說，他仍然會是一個戲劇家。「我在做最喜歡的事，所以我非常快樂。我並不想改變我的人生。可能因為我滿足，所以我看起來很年輕。我看來不像我真實年齡吧？」教授臉上又展開了由心而發的笑容。

對的，我第一眼就驚訝，怎樣一位國際上這麼有名望的學者會出奇地年輕。做令自己快樂的事，推動社會改變。真的想不出比這更完美的工作了。

作者簡介：導演、編劇、翻譯。香港演藝學院客席講師，前香港話劇團戲劇文學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