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8日，香港大會堂音樂廳上演了義大利浪漫主義歌劇作曲家普契尼的代表作之一 La Bohème（中文譯做《波希米亞人》、《藝術家的生涯》或《波希米亞生涯》）。由香港本地非牟利藝術團體非凡美樂（Musica Viva）製作及主辦的是次演出，邀請了包括著名青年指揮家廖國敏執棒，女高音Stefania Dovhan，男高音James Valenti，女中音Ginger Costa Jackson，男中音Ricardo Rivera等世界知名歌唱家，以及馮曉楓、錢深銘等本地青年歌唱家聯合主演，由非凡美樂的聯合創辦人，藝術總監盧景文先生親自擔任監製及導演。
作為致力培育青年藝術人才的香港非牟利藝術團體，非凡美樂在推廣普及藝術教育，耕耘和開拓香港藝術市場等方面做出了諸多貢獻。是次演出能夠邀請到以上所述的華麗演出陣容也近乎媲美專業歌劇院的選角規格。從其對本場節目的宣傳資料來看，加之我個人在這場演出開始之前就曾關注並欣賞的女中音歌唱家Ginger Costa Jackson（飾演穆塞塔），這一切讓我在走進音樂廳之前就已經對當晚的演出懷抱著極大的期待。然而，演出的現場並不是始終如意。以下是我對於本場演出提出的一些觀點：
首先，合唱演員和樂手的水準有待提高。非凡美樂作為本地的藝術團體，宣傳和支持本地青年歌唱家，為其提供更多的機會和藝術實踐平台，是在情理之中。而香港名家樂友、非凡美樂合唱團／兒童合唱團（分別擔任是次演出的樂隊與合唱）的成員本身也並非全數來自職業管弦樂團或歌劇演出經驗尚淺。所以如按照專業歌劇製作的水準來比對，是次的演奏、演唱技術方面都出現了一些缺陷。比如，第二幕餐廳的聚會結束演員退場之時，樂隊的打擊樂和銅管組應該同步合奏的相同節奏型，打擊樂連續數小節都滯後近1/4拍，造成了奇特的呼應句式的音響效果。此外，同樣是第二幕中，合唱演員扮演的餐廳群眾在齊唱和對唱的部分，女低音聲部出現明顯的音準偏差，造成跟其他聲部的和聲效果被影響。兒童合唱團的聲音訓練也距離職業歌劇院合唱團的聲音素質較遠，在眾人演唱的場景無法有效地透過高度系統化訓練的聲音共性與個性來傳達出劇情中的力量和情緒，仍然需要更多針對戲劇人物與舞台表演的聲音訓練。
其次，主要角色的詮釋略有遺憾。女主角的演唱及表演也是非常規範與合理的。然而，對於普契尼的大多數女高音角色當中那種為愛奮不顧身捨棄一切的女性形象，尤其是 La Bohème 當中繡花女咪咪的角色，Dovhan的演唱讓我覺得其為了表現角色的病態，過分收斂演唱過程當中的情緒宣洩以及聲音的戲劇性爆發力。她所演繹的咪咪從始至終都會有一種敢愛而不敢為的克制。這樣的克制在初識魯道夫的閣樓和臨終前的床榻上都可以展現出角色的細膩心理活動。但是在餐廳眾人喧囂的熱鬧場景，以及在酒館外從她和魯道夫相處過程中憂心的感情糾葛到生死相依的歌頌詠歎等情境下，咪咪此般克制的演唱風格都無法帶來足夠的情緒起伏。應該說，Dovhan的演唱帶給觀眾更多是對咪咪身體孱弱和命運悲劇的同情，卻不能喚起現場觀眾置身劇中，對咪咪渴望與追逐愛情的共鳴。
男高音歌唱家James Valenti在是次演出的上半場發生了諸多較為嚴重的失誤。從第一段演唱就出現了中高音換聲區的鎖喉和破音。隨後的近十分鐘又在同一音區數次破音。以至於在其演唱魯道夫的詠嘆調〈冰涼的小手〉之時，聲音的通透和氣息的流動都降到了最低值，而且在彰顯男高音的技術華彩的最高音直接選擇用純假聲的弱聲方式迅速帶過，以避免出現更嚴重的失誤。隨後魯道夫的中高音區獨唱，重唱、合唱，Valenti都採取了弱聲、純假聲，或者純假聲加弱聲的處理方式。我在聆聽過程中一度疑惑是否因為Valenti身體有恙，喉嚨狀態可能無法完成全幕演出，又或者是這位歌唱家本身的發聲方式有技術障礙所以造成如此失誤。演出後我補習了功課，在網絡上搜尋到Valenti的其他演出錄音與錄像。而大部分網絡上的演唱資料都可以證實他的演唱實力絕非今日這般水準。
值得一提的是，Valenti的演唱的優點在於他的演唱語氣非常自然，通過語氣的轉換帶動情緒和聲音音色、力度、氣息的變化，從而很流暢地融於場景、人物以及人物的飽滿情感之中。但是，他也同樣存在三個明顯的問題。一是他在歌劇舞台上演唱時的站姿，下肢晃動太過頻繁，且有唱高音踮腳的習慣。而在他踮腳的個別音，氣息總是不能沉下來，具體那一個高音單音的聲音位置就會明顯飄動，破壞音樂的連貫性。二是他的長弱音演唱，收句的時候都會出現氣息完全送出去而收不回來的現象，這樣在字尾的音高會飄動不夠準確。第三，在他唱到最高音之後下行至次高音停留的時候，他的氣息同樣會全部送出去收不住，然後因為在高音區的位置上，喉嚨打開和咽壁「關閉」的平衡點也會因為氣息收不住而出現最高音和次高音的音色不統一的現象。所以我認為本場演出的失誤不僅是出於Valenti自身喉嚨和身體狀況的原因，也多少與他的演唱／表演習慣和發聲方法的細節有關。
應該說，整劇除了男女主角之外的幾位女中音、男中音、男低音的表現都可圈可點。尤其女中音Jackson靈活的氣息運用、多變的音色，用多樣化的聲音結合穆塞塔風騷、潑辣卻也敢愛敢恨的人物性格，表現得非常到位，引起了現場觀眾的多次熱情喝彩。
其實，本場演出最令我驚訝的並不是上半場男主角的多次失誤，而是下半場近乎不可思議的「華麗」回歸。短暫的中場休息之後，下半場的第三和第四幕，Valenti聲音的低中高音區音色統一和換聲區的過度都明顯提升了很多。尤其是第三幕在關卡外魯道夫和馬賽洛的對唱，以及和女主角咪咪的對唱，他的氣息控制也更加自信，收放自如，對於情緒宣洩的演唱片段也更大膽的放開音量，用乾淨清亮的混聲高音抒發男主角的激昂情緒。除此之外，在第一幕當中的破音和鎖喉的狀況出現之後，他迅速在句與句之間將臉側向觀眾看不見的方向小聲地咳嗽整理喉嚨狀況，緊接著就用弱聲和純假聲這種退而求其次的方式將唱段完成。雖然從聲音的質量上已經明顯受損了，但至少他用不得已而為之的技術方法保證了演出的完整度。這樣的臨場危機處理方式，以及短時間內迅速解決問題、提升狀態的能力非常令人敬佩，也顯示了其職業精神。另外，指揮廖國敏對於幾位主要角色重唱、對唱、齊唱的處理方式也令人印象深刻。無論是閣樓裡，畫家詩人哲學家與房東的對話，還是酒館外馬塞洛與穆塞塔，魯道夫與咪咪的雙重二重唱，以及病床前多人的重唱，都在恰當的節奏和特定的情境下展現出每個角色鮮明的人物性格，也將複雜的音樂語言進行錯落有致的處理，恰到好處且戲劇性十足。
在香港藝術發展局的支持下，非凡美樂近十年來不斷推廣古典藝術，大力支持本地藝術家，為廣大觀眾，尤其是下一代樂迷呈現出一場又一場精彩的演出。雖然本場的表演難言完美，仍有諸多遺憾和不足，但是透過是次演出讓觀眾們看到藝術家對於舞台和表演的職業精神，通過經驗和意志克服困難和臨場危機的方式，同樣會成為業界同行，包括觀眾心目中難能可貴的記憶。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