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這場演出前,未有聽過《愁空山》,完全沒有原先由中樂團演奏的印象、聲音和意義。吸引我入場的並不是這首相當出名的笛子協奏曲,更不是耳熟能詳的白遼士的《幻想交響曲》,而是一場國慶音樂會,竟然選了兩首「意頭」不太吉祥的樂曲,而且兩首樂曲之間,及樂曲與國慶似乎沒有甚麼大關係,令我有點摸不著頭腦,好奇心促使我去看個究竟。經過九月上半月一票難求的光景,綜觀港樂整個樂季,這場音樂會大概會是較為冷場之一。
一首現代中樂作品,改編給西樂團,另一首則是西方古典音樂的經典之一。兩首都是規模大、形象化、具感染力的作品,讓觀眾可輕易掌握到作曲家以音樂描繪的氣氛、情境和感受。如此說,作曲家應該為演奏者省下了不少工夫,也許只要按指示演奏,未能震撼人心都能萬無一失。不過,這場音樂會或者正正說明了演奏家的演繹的決定性,即使面對經過時間和不同音樂匠人錘鍊的《幻想交響曲》,也不能掉以輕心。今場音樂會,《愁空山》的演出更討我歡喜。
笛子演奏家唐俊喬小姐的表演相當賞心悅目,沒有多餘、誇張和擾人的動作。她的表現力極強,不是著力在身體語言,而是音樂自身的靈活。中樂演奏家標誌性的高超技巧,加上樂器多變的音色,為作曲家提供了很大的發揮空間。第一樂章的悲涼和顫慄、第二樂章的靈巧和活潑、第三樂章的深遂和高亢,唐都能把截然不同的風格表現得淋漓盡致。香港管弦樂團也相當能配合到笛子的音色,第一樂章以滑音為主角,樂器的音色和特色終歸不同,但一眾木管樂手仍能融入到笛子的音色,配合到唐滑音的速度,更能加入了西樂的渾厚令音樂有一種昇華,要達到如此一致的演奏而不失西樂的音色特點,背後的經驗、工夫和態度真令人佩服。第一樂章的節奏較慢,長音較多,對細節的要求更高,都更考樂手的實力。樂團和獨奏細膩的配合相當成功地營造出作品的孤空和悲涼感。
節奏急促、緊湊的第二樂章,重點就不得不回到獨奏的身上。一連串炫技,令人目瞪口呆,更令我讚嘆的是她仍能從容不迫地維持圓潤、明亮和輕巧的音色,還有空閒於句尾加上一點小心思,微微向上收,令音樂不會因不斷的技巧展示而顯得冗長。她的演奏能夠投射出一群雀(不是一隻呀)於園林中穿梭的動畫,單以一幅栩栩如生的畫來比喻總是覺得不太足夠。當然,失誤是有的,但她收放自給和悠然自得的表現也顯示出她的老練。
壯闊,高亢的第三樂章是相當典型的中樂大型交響樂作品的結尾。轉換成西樂團版本,鼓的運用依舊,低音銅管的份量為音樂添了些豪華感。唐的大笛演奏在此強而有力,低音的顫動有攝人的氣勢,當然這是樂曲安排成功的地方,但演奏者在此花了力氣將其擴充,確實應記一功。
如果要說中樂團還是西樂團版本效果更好,我覺得意義不大,因為用了不同的樂器,作品的意義和目的也有所改變。作品落到了西樂團手中,有一份含蓄和優雅,雄壯的氣勢不用聲嘶力竭,卻如一波波浪般湧起,為獨奏笛子描繪了一幅好的背景,使其聲音仍可屹立於浪中,顯得更有魅力,出眾。
下半場的白遼士的《幻想交響曲》是樂手和觀眾們都相當熟識的曲目,香港管弦樂團理應可以輕鬆應付,但遇上了不太合拍的指揮,都不免顯得有點措手不及。指揮與樂團對於樂曲速度未有共識,余隆於第一樂章曾想推快樂團,拼命的攪動似是拉牛上樹。不過,如果樂團真是照他指的速度加快,我認為會稍為急了些,同樣的情況於第四樂章都有出現。第五樂章開首又未能引導出低音大提琴令人不寒而慄的力量。可惜,直到樂曲完結,余都未能說服和掌控到樂團,去到樂曲完結前,當他連續兩次舉手,想在混亂中帶出高音管樂時,他們已經把那句奏完了。
作品原本相當大型和豐富,但是余隆似乎未能帶領樂團突出音樂的層次感,使張力長期處於高位,要再推上一層,就只能更粗暴地突破,看到小提琴長期都要費盡力氣不斷疊加音樂的份量,我的耳朵不舒服,也替他們感吃力。第二樂章本是溫馨浪漫,但小提琴較為生硬,又過早繃緊了音樂。若起伏對比做得更明顯的話,音樂會更撩人。當長期都是高潮,塑造出來的就不是震撼人的亮點,而是持續的吵鬧,使作品反而有點平淡。
國慶音樂會,應該都算是有喜慶意義的。選上兩首相當驚慄的樂曲,中樂作品都有些關係,又或許因為都是「大」型作品,但是否有更好的選擇呢?場刊上《幻想交響曲》的字體在《愁空山》之上,又比它大,但是我未見前者與國慶的關係比後者密切,次序又不是前者先。場刊內,又未有解釋選曲背後的意義。雖然一如以往,票房不是最理想的一場,但作為觀眾的我,還是對音樂會的各方面有所期望呀。
(原載於2017年10月《三角誌》)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