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號 出走!各地演藝養份補給實錄    文章類別
【專題】出走!各地演藝養份補給實錄
我們應該如何談論「表演的公共性」

「如何消磨時間」應該是旅居者的共同問題。

 

身處歐洲,不少人會選擇到公園草地/廣場呆坐,免費看人看景,享受日光。筆者其中一次呆坐的經歷,發生於倫敦的特拉法加廣場(Trafalgar Square)。大家知道,倫敦跟香港很相似,人多車多,烏煙瘴氣。處於鬧市中的特拉法加廣場更加是人山人海,廣場內人數之多,仿如銅鑼灣街頭,絡繹不絕。在廣場中央,佔據著四頭石獅,有點像匯豐銀行門口的兩隻,但更高更大,旁邊張貼著不准攀爬的告示牌。有趣的是,所有人都無視告示牌的存在,青年人當然爬上獅頭來個威風合照,扶老攜幼的家庭也抱起小女孩,爬上獅身耍樂一番。在旁走過的警察亦視若無睹,路人更樂於鼓勵他們爬得更高。頓時令我回想起香港的千百條公園管埋規條︰不能踐踏草地,不可踢足球,不能在郊野公園露營……有時情況更壞,規條執行者不管,反而在旁的家長以「教壞細路」為由,對「踩界」行為百般阻撓。根據自己的觀察,外國人普遍比較接受此類「踩界」行為,主因是他們對公共空間的參與度較高,習慣以問題挑戰管治者的正當性。究竟是怎樣的社會結構和教育,訓練出這種公共意識?這種對社會的參與度和介入,如何在藝術作品中展現呢?

 

在談論演出內容前,我們先把「具公共性演出」分為三類,他們分別為︰

1)     改變演出空間

2)     改變觀演經驗

3)     取消表演意識的表演

 

改變演出空間

Documenta 14 DJ Party(照片攝影:黃漢樑)

 

門檻較低,主要在另類空間(非劇場空間)演出。不少香港本土藝術家都曾作出類近嘗試,例如在茶樓內演話劇,書店中跳舞,又或漫遊街頭欣賞演出。此類作品主要透過演出,重新定義空間。例如德國的《Docuemnta 14》,主辦單位在 Kassel 市內找來一條行人隧道,改裝作 DJ 開幕派對之用。參加者需參照地圖,在縱橫交錯的市集間追尋隧道蹤影。場地雖然受限於安全考量,未能關上街燈,但獨特地型帶來的音響效果,的確令人耳目一新,尋找隧道的旅程亦成為演出一部分。隧道舞池(隱蔽空間)開放了對城市的想像,令遊客(如我)感受到Kassel的土地用途,會因應不同持份者的需要而變更。

 

六十年代著名的政治木偶劇團Bread and Puppet Theatre的總監彼得.舒曼(Peter Schumann)認為︰「常規劇場的演出太舒服,太有名望……人們麻木地用同樣的方式坐在同樣的座位上,阻止自己的反應……」當代歐洲劇場,亦佈滿刻意走出劇場作品的蹤跡。當中包括來自澳洲的 CHUNKY MOVE。他們的演出 《An Act of Now》,於德國漢堡一個廢棄工廠內進行。觀眾需遠赴城中的重建區,邊帶著耳機邊進入陰森的建築物。可是,令人失望的卻是演出除了換個空間外,與劇場處理無異,一樣設有觀眾席,舞者一樣被困於鏡框式舞台中,未能充份運用「另類演出空間」帶來的衝擊。

 

CHUNKY MOVE(照片攝影:Jeff Busby)

 

改變觀演經驗

 

(西方)劇場演出長久以來,受鏡框式舞台限制,表演者封閉在台框中創造角色,觀眾習慣凝神注視舞台演出,令他們以消極被動狀態觀賞作品。但自文藝復興年代開始,藝術家開始質疑透視佈景時,便開展了多年的實驗,多代劇場工作者努力嘗試打破限制,創造另類觀演經驗。

 

近年大行其道的體驗式劇場(Immersive Theatre)正是多年實驗的成果。不論是走紅全球的 《Sleep No More》,又或是筆者於本年荷蘭藝術節中所觀賞的 《Phobiarama》,作品全都離開劇場,而且不限於鏡框式演出。例如 《Sleep No More 》的觀眾可在三層改裝的建築物中自由走動,選擇自己觀看的內容和情節。又或  《Phobiarama》在室外搭建的大型帳篷,內藏巨型列車,觀眾全程需坐於列車上,感受演員帶來的壓迫感。

 

Phobiarama(照片攝影:JWillem Popelier 及 Kiki Papadopoulou)

 

體驗式劇場的創作不再限於鏡框式劇場,相反,他們思考從以往的「演出如何面對觀眾」轉變成「考慮演員如何置身於觀眾之中」。取消舞台,將演區模糊化,逼迫觀眾遠離被動狀態,進入外在和內在同時參與演出的體驗。

 

取消表演意識的表演

雖然體驗式劇場在觀演模式上進行了巨大的變革,但在創作上,大概仍保留著以幻象(illusion)作為與觀眾溝通的橋樑。好些不安份的創作人則進行更遠大的實驗,嘗試一種質疑「表演意識」的表演。早於七十年代末,已經有表演團體於倫敦租用公共汽車,讓觀眾走入車廂,觀看街道風景帶來的「演出」。讓觀眾思考這些「演出」是刻意安排,還是只是每天的生活場景。

 

來自柏林的 Rimini Protokoll (RP)和澳洲的 Madeleine Flynn and Tim Humphrey(MF&TH)可說是精於此道的當代藝術家。筆者在柏林觀賞了 RP 的 《Remote Mitte》,也在漢堡看了MF&TH的《Five Short Blasts》。《Remote Mitte》帶領觀眾在柏林城區遊走,觀眾帶著耳機,跟隨指令觀察事物和參與行動,例如觀察地鐵車廂中的途人,走入鬧市中的教堂,與同伴共舞等等。而《Five Short Blasts》則租用小船遊覽漢堡市內河道,途中播放當地人與河水之間的故事,偶而有舞者在河邊表演,與城市中生活的人融為一體。兩者演出接近抹去演員,讓觀眾在遊玩經驗中自己發掘演出細節。創作者企圖通過把人們熟悉的活動,放到人們陌生的環境中,更新視覺和聽覺,再進而衝擊觀眾對表演的思考。在某些情景中,「路人」就是演員,社會事件便是舞台調度。演出在 RP 和 MF&TH 手中,不再只有僵化的「戲劇守則」,而是結合社會公共性、人民參與和娛樂性於一身的藝術活動。

 

Five Short Blasts(照片攝影:UNKNOWN)

 

 

Remote Mitte(照片攝影:黃漢樑)

 

歐遊回港,筆者亦帶著一些思考回來創作,於八月發表的作品《O先生與O小姐》參考了RP的作品,同樣運用耳機,引領觀眾在社區間漫遊。在設計上,我們刻意鼓勵觀眾走進一個「嚴禁入內」的草坪,藉此思考公共空間與個體關係。有趣的是,演出過後,收到觀眾意見,讚賞演出同時不忘提醒我們需要申請場地,以免觀眾擔驚受怕。此類意見亦正正體現普羅大眾對管理和空間的薄弱想像力,那麼,本地創作者又應該如何切入,持續地改變這一現況呢?

 

作者簡介:

羅妙妍,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自由身藝術工作者,青年實驗藝團「她說創作單位」創團成員,從事策劃、宣傳、翻譯及文字工作。

 

黃漢樑,本地實驗劇團HerStory創團成員之一,熱愛劇場微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