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七月中,筆者參加了布達福克杜南意樂團(Budafoki Dohnanyi Zenekar)屬下杜南意學院(Dohnanyi Academy)的指揮大師班,與另外十名來自世界各地的指揮接受匈牙利指揮家嘉保.豪勒隆(Gabor Hollerung)指導,研習莫扎特第四十一交響曲、巴托第三鋼琴協奏曲及布拉姆斯第一交響曲。應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邀請,分享箇中有趣點滴,遂寫在這篇旨在分享旅程回憶的斷章。
(一)
深信銀聯力量,身上只帶20歐羅就隻身到歐洲。在機場幾部Euronet Worldwide提款機最後都落得「交易取消」下場。問民宿老闆可否PayPal一筆款項給他然後待會入住時給我現金,他回訊息說「你多試幾部提款機吧」。好吧,大不了問Gabor老師借錢(八月就在台灣再見算是易借易還他不會見死不救吧)。簽卡買了一支有氣礦泉水,坐網上已訂好的miniBUD,直接到了上課地點。就在那藝術村的入口,居然有一部OTP的提款機,沒有銀聯標誌,一試,成功提款!
(二)
這次指揮大師班的上課地點是主辦單位布達福克杜南意樂團(Budafoki Dohnanyi Zenekar)的排練廳,位於一個有不同藝團及藝術家進駐的小社區——午飯時我就跟新加坡同學展輝到了旁邊一個民族歌舞團的團址「聽」他們練舞。可是最近可以買飲料的地方也要過馬路到油站,所以萬一忘了帶水,就只好在排練廳的咖啡機買80福林(港幣2.5)的咖啡(其實咖啡也不解渴),Gabor看見都驚呼:「怎麼喝這個?這跟屎水一樣啊!」我們笑而不語。後來,才從隨班助理Szilvia處知道,水龍頭的水是可以直接飲用的。
(三)
經過匈牙利同學Örs教我認著「szén-dioxidot」(二氧化碳),我總算學會自己買有氣礦泉水(機場那一支是碰運氣)。住在Klauzál utca,隔幾個門牌號碼就是市場。裡面的SPAR看到既大量又便宜的有氣礦泉水簡直如入天堂。有多便宜?在香港報紙檔買一瓶500毫升室溫蒸餾水,同樣價錢在布達佩斯可以買到隨便一個匈牙利牌子(首推Szentkirályi)的半打裝(每瓶1.5公升)有氣礦泉水。
匈牙利侍應一致為我推介的gulyás
(四)
到餐廳時總是跟侍應說「我第一次來匈牙利,我應該試甚麼?」果然一致為我推介gulyás,結果吃了好幾次,而且都是配nokedli(麵疙瘩,初看英文餐牌寫dumpling還以為是餃子類)。其中一餐是在李斯特音樂學院斜對面的名店Menza,那可是Szilvia及我的妹妹(她的男友是匈牙利人)都大力推薦,果然出色。另外也試過小吃lángos,感覺像是餅型的油炸鬼,也有趣,亦在夜市見過lángos burger的新潮食法。有日本友人大力推介kürtőskalács,但我不嗜甜也就沒有試了。
(五)
匈牙利人會吃辣,也有他們的辣椒醬。在民宿附近的餐廳吃第一餐晚餐,點了是日晚餐(就是gulyás配nokedli),侍應先上麵包與……豆瓣醬?就是香港人在茶樓每桌一小碟,或是吃煎餃時給你那種豆瓣醬。我問侍應那是甚麼,他說是匈牙利的辣椒醬,我問搽麵包的?他說你吃辣的就可以啊。一試,味道就是正宗豆瓣醬!難道是看見我是黃皮膚騙我?第二天上課,到附近的寫字樓飯堂午飯,我又見到一碗豆瓣醬,Szilvia說那是匈牙利傳統的辣醬,我才信了。
(六)
我沒有完全相信給我辣醬塗麵包的侍應,一來是因為那味道確實跟香港吃到的豆瓣醬一模一樣,二來是我下午已領教過種族歧視,讓我不自覺地沒有完全信任當地人。話說第一天下午跟台灣同學振豪與恆毅在附近商場的Nordsee午飯,收銀員對我們三人從頭黑臉到尾,然後遇上本地客人,卻立刻笑逐顏開舉止殷勤。我問同學可有感到收銀員對我們態度特別,恆毅說:「我在維也納半年已習慣了。」黃皮膚不一定但有更大機會受冷待是在歐洲的普遍現象?我妹妹的匈牙利男友後來分享道:「何只匈牙利人不喜歡中國人?全歐洲都不喜歡中國人啊!」不過回顧整個行程,受熱情款待的次數還是比受冷待多。
(七)
有一晚我在住處附近的小酒館讀譜(Klauzál utca可算是布達佩斯蘭桂坊),一個滿臉鬍子的壯漢蹣跚步入,我坐在吧檯位置,所以他點酒時看到我的iPad。然後他大表驚喜對我說:「你很厲害!會讀五線譜!」然後說起他玩低音結他,但一直學不會看五線譜,然後就閒聊起來,聊著聊著他突然問了一句:「你這樣一個人來匈牙利你父母沒有意見麼?」我反問為何有意見,他說:「我們最憎中國人、基佬和穆斯林。」他告訴我匈牙利人因著基督教背景普遍右傾,排外與恐同情緒高漲。他曾為警察工作,見過警察當街無緣無故打中國人。「我也不明白為甚麼要這樣做,後來辭工了。」
大師班的同學
(八)
如果匈牙利人最憎中國人、同性戀和穆斯林,那麼我們這一班只差穆斯林就bingo了。出奇的只計十一位正式生的話,本地學生才兩位,再加一位在瑞士土生土長的,才合共三位匈牙利人,我是唯一的香港人,而台灣人、日本人、以色列人、挪威人也是各一,最後是三位分別生於韓國、新加坡及以色列的「美國人」,而且都已是職業指揮家。挪威同學是唯一女生,剛剛大學本科畢業,是年資最少。來自不同文化、音樂教育系統、加上不同年資經驗的人聚在一起上課,擦出的火花有時才是參加大師班的最大得著。
(九)
Gabor的教學當然是一流,不然我不會由台北一直追隨到他老家。但上大師班向同學觀摩也可以有很大得著。事實上人生中有幾次可堪永誌難忘的賞樂體驗,就是發生在上課的時候,這次大師班又添一筆:有一次匈牙利同學Zoltan出來接受指導,他指揮布拉姆斯第一交響曲終樂章居然令我不禁落淚。說是很厲害的演繹嗎?不是,但他那表情及動作,表現出他的心無旁騖,一心一意把眼前這作品奏好,那份堅定與單純,讓這樣簡單的演出把我深深感動。我也反問自己:我能這樣打動觀眾嗎?
(十)
結業演出在多瑙河畔歷史悠久的Vigadó,那可是馬勒指揮自己第一交響曲首演的地方!儘管原來的建築在二次大戰嚴重受損,直到1980年才重建完成,到2004年又再度經歷十年整修,內部建構已大不相同,「與馬勒站在同一舞台」早就不可能。真的要追尋馬勒的追跡,就要到匈牙利國家歌劇院。可惜正值暑假沒有節目,只能在外圍憑弔。有一晚無意中走過,居然燈火通明,原來是世界游泳錦標賽招待貴賓的活動——換言之我還是無法入內。
(十一)
我的民宿是傳統歐洲式的住宅,位置一流,食店夜店、名店名勝,全都在腳程之內。只差不能看電視——有電視啊,但沒有接天線。雖然只要走到街上,隨便一家酒吧或餐廳裡都有電視,但所有電視都在播世錦賽的水球項目,只有兩次例外:周六晚個別酒吧播足球聯賽(其他還是在重播水球),以及賽馬日投注站內直播賽馬。不過,如果問我這次在布達佩斯街頭看到最多的是甚麼,我不會答你電視水球轉播,我會答你露宿者。
(十二)
乘搭土耳其航空,回程在伊斯坦堡轉機有九小時空檔。雖然追不上航空公司當天最後一個免費市內觀光團,也想自己入境亂逛幾小時開開眼界(我認我是大鄉里)。不過看見海關一片人海,我立即決定到航空公司取餐券然後找個付費候機室發呆作罷——這是年紀大的象徵嗎?再沒有有氣礦泉水,再沒有酸草莓pálinka,我很清楚我已離開布達佩斯了。
作者簡介:香港中文大學現代語言及文化系首屆本科畢業生。畢業後一直飄泊於各式文化事業:從唱片公司數據庫主任到電台客席主持到男性雜誌編輯到中學教師不等。現為香港中文大學合唱團音樂總監兼指揮,同時擔任多家學校之敲擊導師及樂隊指揮。自中學起筆耕多年,樂評影評文化評論時裝鐘錶人物專訪一概寫過,作品散見於港台兩地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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