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沒看過去年由演戲家族製作的音樂劇版《仲夏夜之夢》,但在是次由彭鎮南導演兼改編、黃旨穎作曲及編曲(羅健邦聯合編曲)、岑偉宗填詞、黃俊達編舞的《仲夏夜之夢 2.0》中,見演戲家族選擇把莎士比亞原著中的許多台詞轉化為新加插的曲詞與歌舞,並沒有令戲變得累贅或突兀,相反兩小時多(沒中場休息)的演出予人流暢緊凑、亳無冷場、引人入勝之處甚多之感,比演出時間差不多或較長的多個話劇版更可觀。
《仲夏夜之夢 2.0》以清晰的起承轉合結構及能把戲味與劇力大大增強的二十首歌曲,將一段充滿戲劇衝突的四角戀串連起來。張國穎於「起」的階段演活了夏夢娜失落愛情的心境,可感受到其唱出「他對我的口脗,太不堪,一切免問」時,每個字都唱得用力,當中夾雜的是痛苦、妒忌、質疑、無助、徬徨、迷失等要以歌聲發洩出來的愁滋味。一切源自夏夢娜愛上狄仁途(朱栢謙 飾),偏偏狄仁途卻愛上賀美雅(麥智鈞 飾,夏夢娜的多年好友);在精靈樸克(鄧智堅 飾)的施法失誤再補救下,狄仁途與黎山達(鄭君熾飾,本來與賀美雅相戀的男人)忽然齊齊愛上夏夢娜,並於「承」的階段分别以搖滾、探戈(Tango)的曲風唱出對夏夢娜的狂烈愛火,令觀眾聽到便有一份「兩個男人各出其謀爭奪一個女人」的緊張刺激感,當黎山達唱起「非一般的天姿國色,非一般天香國色」(歌曲《愛在夏夢娜》)並跳起探戈舞時,從編曲與舞步帶來的火辣效果和急速節奏,配合要鄭君熾挑戰高難度的超密集歌詞,就像黎山達望著夏夢娜期間一下一下像火山爆發般澎湃的心跳,心跳中湧現被鄭君熾演活的濃烈愛意與情感。至於朱栢謙唱著搖滾歌《有你塵世美》時,「全為你令愛火高漲」等歌詞便見他唱得熱血沸騰並不禁做出彈電結他等令觀眾情緒高漲的形體動作,加上燈光又把佈景變成耀目、能刺激情緒的橙色,使觀眾強烈感受到狄仁途心中也有一座不斷爆發愛火的活火山。
四角戀在「轉」的階段變成四人愛恨交纏的大混戰,被兩個男人突然愛上的夏夢娜在張國穎把驚訝化成驚惶失措的演繹下,竟說二男跟賀美雅齊陷害她,而感情上突然一無所有的賀美雅則見入戲的麥智鈞於說話、唱歌時流露出不甘心的神情,以及被迫向黎山達與夏夢娜報復的痛心。二女在歌曲《夜林難靜》中透過「良朋情義盡變廢話」、「望向前面信任去路盡毀」等合唱歌詞把雙方的怨恨逐步加深,交織著「今晚必須真正了結一切」的狠心鬥心與「心中火將一切舊有燒毁」的心痛無奈,至於狄仁途與黎山達亦透過唱《夜林難靜》繼續作爭奪夏夢娜的比武,「真心只有我,你知㗎」等歌詞見兩位男演員鬥以歌聲的氣勢壓倒對方卻不分勝負,使觀眾與夏夢娜同陷於難辨「誰是真心?」的困局。
樸克施法令經歴了連串波折的黎山達與賀美雅終可破鏡重圓並相戀下去,而夏夢娜亦得到狄仁途真正的愛(之前二男為夏夢娜爭鬥的是盲目的愛),可視為「合」的階段。令觀眾驚喜的是「合」的初段竟捲起另一高潮戲,曾於劇首表明若黎山達與賀美雅相戀,會被判死刑或幽禁的國王古西獅(宋本浩 飾)面對二人復合,依舊要用嚴刑拆散駌鴦,幸樸克再次施法令國王變為贊成黎、賀結婚的好國王。
全劇有不少涉及獨裁政權、自由遭剝削的政治元素,細緻如「古西獅」這個譯名中的「獅」字、國王觀看的戲中戲裡破壞戀情的獅子與高牆,以及忽然變成驢頭人身、活得和愛得身不由己、似是平民的戲班中人。鄭文榮設計的戲服讓演員像披了羽毛的鳥兒,看來分別象徵有權勢的強者,以及沒權勢的弱者對自由的盼望。連串政治元素跟劇中一些具政治含意的歌詞互相呼應著,並緊扣「豁出去追求」這個貫穿全劇的戲劇主題。賀美雅與黎山達於劇首私奔時唱的「主題」之歌《豁出去追求》中「若果失去你難舒坦,亦等於天將降劫難」、「誰願沉默中做木偶,為愛為情自救」等歌詞,以及劇末賀美雅面對國王要破壞自己跟黎山達的戀情時所唱的「論刑就判吧,為尋覓愛路我歷劫不怕,要奔向自由,就亡命去吧」(歌曲《至死也追求》),於香港觀眾聽來,歌詞裡那「你」(戀人)、「愛」、「情」等字既關於戀愛,也容易聯想到自由、民主、公義、人權、法治等近年在香港社會漸遭剝奪的東西,似乎填詞人要借這些歌詞啟發陷於政治困局的港人:若不是有人豁出去追求甚或至死也追求,這些東西或會消失得更快。
劇中除了有愛情困擾、劇鬥與政治隱喻外,亦有一些純真的戲份以作平衡、對比。四個駝背兼似是草根小市民的戲班成員在黃嘉威、李家宥、唐曉楓和何洋的演繹下,有點在演兒童劇與唱兒歌的感覺,偏偏這種感覺跟「實在我好想捃(搵)錢,日日係夜歸,無力纏綿」(歌曲《戲為財》)等寫打工仔愁滋味的歌詞融合起來後,就有一份以赤子之心應付生活困局的苦中作樂味道;鄧智堅在演繹樸克時,似乎將他在電視節目《最緊要好玩》中那賣弄可愛的搞笑形象融入劇中,難得的是可愛之餘還見角色的意義,如他唱《情可救藥》時既把「豬豬Dumb Dumb嬌娃都可以被困」這種具兒歌味道的情歌歌詞唱得趣怪,又於唱時有一份對愛情夠清醒、大智若愚之感;仙后鐵達尼(楊麗詩 飾)跟樸克的可愛截然不同,楊麗詩那硬朗、具威嚴的聲線加上把角色演得夠率直,能跟歌曲《仙之爭》中控訴和妒忌丈夫的歌詞融合得天衣無縫,反而唱《伴君眠》等柔情歌曲時就未夠柔情。
驢頭頭套內安裝了令雙眼發放光芒的燈,配合具中東風味的歌曲,令筆者感到此角色似是象徵社會上或會受歧視的少數族裔人士,而莎士比亞安排仙后遭施法後與驢頭人相戀的情節,於現今觀眾看來則像個跨越不同階層、種族但難在現實中實現的幻夢。台上垂下一條條紅色和膠質的物料,紅色似象徵為追求愛情、自由而豁出去的熱血,膠質就可解讀為劇中相當多虛幻的愛情處境,亦見有殘酷的現實、醜陋的人性,經樸克施法後變得美好但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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