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緣際會也是個人意志,由律師走上不服從運動,面對白人政權極其不公的種族歧視與生活宰制,與之奮鬥對抗的曼德拉(1918–2013)在牢獄中度過26年,視力更因苦役而受損,最後卻換來全新的南非。不只推動廢除種族隔離制並促成族群和解,曼德拉從總統職位退下後更致力於對抗愛滋與慈善活動。當他於2013年以95歲高壽辭世,曼德拉不只被譽為最偉大的南非人,更成為普世性的人權燈塔象徵。
如此典範人物自然成為藝術創作題材,開普敦歌劇院的《曼德拉》三部曲就是箇中代表,作品以三段相當不同的戲劇呈現曼德拉的人生面向,近年在歐洲巡演獲得好評。由彼得.路易斯.梵迪克(Péter Louis van Dijk)譜曲的第一段從監獄場景開場,回溯曼德拉的部族源頭,以及接受西式教育的他何以逃離家族安排的婚姻。第二段迥然一變,從歡樂俱樂部場景揭示主角的感情生活及其面對的種族壓迫,在米克.坎貝爾(Mike Campbell)的音樂中愛情與政治螺旋開展,激發相當的戲劇效果。第三段回到梵迪克的音樂,肅穆沉重的氛圍和前一段形成更大的張力對比,呈現一般為人所知的「政治人物」曼德拉。三段環環相扣又各自獨立,投影熒幕和舞台設計都有出色發揮。音樂因劇情而融入民俗與爵士素材,混搭調配恰到好處。這不是風格艱深晦澀的現代音樂,也沒有模稜兩可的台詞,而是戲劇語言與音樂語彙都相當明朗清晰,無須多做準備即可欣賞並接受的易懂創作。
也因此,對於熟悉傳統歌劇製作與寫作的亞洲觀眾而言,初看《曼德拉》可能會不太習慣——此劇從念白到演唱都有不少歌手配戴麥克風,這還算是嚴肅的「歌劇」嗎?的確,《曼德拉》三部曲運用許多當代劇場手法,滿是爵士樂的第二部更幾乎就是音樂劇,整體風格可謂歌劇與音樂劇的迷人混合。不過若我們以更宏觀的角度衡量,歌劇與音樂劇本來就沒有必然分界。以戲劇表現而言,《曼德拉》的場景何其接近現實,回溯一九四○年代的南非若少了爵士樂,又怎能說得上貼切?就近年歌劇寫作來看,包括英國皇家歌劇院邀請馬克—安東尼.特內奇(Mark-Anthony Turnage)寫作的《安娜.妮可》(Anna Nicole),雖然多數段落仍為傳統聲樂唱法,也有配合樂曲需要而以麥克風播音的段落。這無關演唱技巧,而是音樂寫作風格與設計使然。想知道當代歌劇已發展成何等面貌,《曼德拉》自然是不該錯過的好戲。
歷史人物不難寫,難的是寫「當代」歷史人物。當年威爾第《茶花女》之所以震撼,原因之一就是劇本明說故事為當代。畢竟故事離我們愈近,衝擊自然愈大,《安娜.妮可》如此,菲力普.格拉斯(Philip Glass)以甘地發想的《真理堅固》(Satyagraha)如此,約翰.亞當斯(John Coolidge Adams)以中美建交過程為本的《尼克森在中國》(Nixon in China)更是如此。《曼德拉》旨在主述主角過去,但畢竟是離世不久的典範人物,下筆自得戒慎小心。所幸此劇雖沒有甚麼揭隱搜奇,卻也未將主角聖人化,而是透過曼德拉讓我們看南非以及整個世界的種族壓迫,由此思考公理與正義。好聽好看,《曼德拉》仍能帶來啟發與思索,讓人走出劇院時帶回的不只是美好回憶。
也因如此,《曼德拉》定位成現今意義上較為嚴肅的「歌劇」而非一場「show」,討好觀眾但並非僅是娛樂,這背後可有創作者的微言大義與立場堅持。在表演藝術風貌不斷變化,舊定義不斷被新典型挑戰的二十一世紀,歌劇可以有甚麼新面貌,又如何反映時事與社會,就讓我們從開普敦歌劇院這個從南半球走向全世界,更即將在香港登場的《曼德拉》三部曲好好欣賞觀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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