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聲是最原始的「樂器」之一,先民有感而發,或低吟或長嘯,開始了歌唱。聚眾而唱,在不同的民族也見相似的演出形態,英國民俗音樂學家兼作曲家大衛.范曉(David Fanshawe)於1972年創作的《非洲聖哉經》,就在一系列於肯尼亞、烏干達、蘇丹和埃及蒐集到的原始錄音之上譜曲,讓現代合唱團歌手跟預先錄音的非洲部落在舞台上穿越時空對唱。由於演出用到田野錄音,這可能是當代觀眾對原始非洲合唱音樂的初次體驗。
將目光南移,看非洲諸國中發展程度最高的南非,可見合唱音樂近年發展蓬勃,南非隊伍在各大型國際合唱賽事中不時亮相。執筆之時在INTERKULTUR的世界合唱團排行榜(以認可國際賽事成績計算),名列榜首的是南非斯坦陵布什大學合唱團(Stellenbosch University Choir),而Akustika Chamber Singers則位列第九。至於各分類排名之中,南非團隊均在頭十名前列:兒童及青年合唱團(第四、六、九)、混聲合唱團(第一、二)、聖樂及宗教音樂(第二、五、九)、流行、爵士、福音、靈歌及理髮師合唱(第一、二)及民俗音樂(第九)。
但是,以上是否純粹肯定了「南非合唱音樂」已達到很高的水平?還是引申出另一個問題:我們談及「南非合唱音樂」時,到底指涉的是甚麼?這件事並不好說。首先,南非並不只有一種原住民,更不用說後來因殖民而引入其他族群,如果籠統地以一種風格說明「南非」音樂,定流於過分簡化。再者,今天我們看到的南非合唱音樂——例如將會來港獻技的索韋托靈歌合唱團——均以歐洲發源的所謂「西方音樂」為發展藍本,並非從原始非洲合唱音樂直接發展而成,而更多的南非合唱團主要演唱的就是西方合唱音樂。
儘管索韋托靈歌合唱團以不少非洲民族歌曲新編(如《Khumbaya》)而為世人所認識,但我們仔細了解他們的表演形式以至整體曲目選擇後,他們的音樂應該理解為在全球化的洪流以及南非本是白人主導的社會背景下,將歐洲宗教音樂、流行音樂及非洲民族音樂融合而成的「當代非洲音樂」——這仍是一個籠統說法,因為南非不代表非洲!更有趣的是,繼續追本溯源的話,索韋托靈歌合唱團代表的,可算是一個非洲人因西方殖民主義而在世界流轉的總結。
索韋托靈歌合唱團由製作人比華莉.拜耶(Beverly Bryer)與已故合唱指揮家戴維.穆洛夫希德茲(David Mulovhedzi)在2002年透過公開徵集招募一流歌手而成立。由於基督教在南非早已落地生根,教會詩班培育出大量出色的(西方音樂定義下)合唱歌手,他們的演唱實力毋庸置疑,加上流行音樂會規格的舞台設計、燈光效果及舞蹈演出,令他們能迅速在國際舞台上走紅。
索韋托靈歌合唱團的演出曲目包含不同文化和信仰,演唱語言有科薩語、索托語、祖魯語及英語不等。音樂風格以南非福音音樂——經過「本土化」的基督教合唱音樂為基礎的風格,再混合牙買加的雷鬼、美國的福音音樂及黑人靈歌等民族音樂以及流行音樂而成。當中雷鬼與靈歌,正是被販賣到牙買加及美國的非洲人發展出來的特色音樂。由此可以看到一個弔詭的情況:若說這些音樂不是來自「原初」的非洲音樂,這些音樂卻又實實在在源於真正的非洲人!
可以說,索韋托靈歌合唱團的音樂,是非洲被殖民者(無論是在地被殖民還是被販賣到新世界)挪用殖民者的文化(宗教音樂、合唱音樂)後,以音樂重新建構自己的身分。在享受索韋托靈歌合唱團載歌載舞、令人血脈沸騰的精彩演出之時,我們聽到的,其實是一首由非洲出發、環繞地球一圈再回歸非洲的散居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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