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球——在掌心拿著一個,對無論是剛懂得步行的幼兒,或是專業的球手,都可以有他們自己的玩法。而香港管弦樂團這套音樂會,就是引進了兩年前世界首演的乒乓協奏曲《彈跳》作為重點曲目。
當晚,由港樂的首席客席指揮余隆帶領,所選奏的兩首樂曲的對比非常極端。音樂會開始演奏柴可夫斯基的《弦樂小夜曲》作品48,先為聽眾送上如歌的輕鬆感覺。在第一樂章〈小奏鳴曲式樂章〉中,余隆與港樂弦樂組所採用的速度都較快,而且帶點激昂。這在小提琴組更是明顯,當中有點不齊整而混亂的感覺。不過這次樂團的座位是在舞台較後方的中央位置,所以樂器音色方面非常豐富而溫暖。大提琴組在這個樂章中雖然較冷靜,但力度與句子的美感很優秀,也接近這首曲的本來風格。余隆在這個樂章中對於團員的要求不算太嚴謹,又或許,他還在想著臨場解決問題的辦法。
而第二個樂章〈圓舞曲〉,樂團整體來說都比較重,其實除了團員對於指揮的提示的理解之外,這個位置編排可能亦令演奏的音色與力度輸出到觀眾席時有所不同。從前聽過外來的樂團把樂師的座位移往舞台較後方位置,其音色與力量會產生很重而聚的感覺,這次港樂為了遷就乒乓球桌,所以無可選擇。但就這兩個樂章來說,演繹無疑真的受到影響,奏出來的音色有點過分粗獷,而且較快的速度聽起來變得很急促。在第二樂章中,指揮與團員都很用心地經營優美的句子,這點是非常明顯的,而團員們亦奏得極為開心,但似乎因為位置的問題,令到演繹的質素變得有點奇怪,也出現了類似莽撞的效果,真的有點意外。
當樂曲的情緒安靜下來,到了第三樂章〈輓歌〉時,情況便突然來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單是開首幾句樂句中,余隆在齊奏的部分只是輕輕帶過,團員們已經能夠立即奏出一種帶有透明感的歌唱性句子。小提琴組在其他聲部的撥弦伴奏下的演奏很優美,一改上兩個樂章的表現。接著與大提琴對答的一段,充份表現出團員對於柴可夫斯基歌唱性風格的掌握。不過,原來這只是開端。在開展部分昇華至齊奏的那段高潮段落,在余隆加緊的提示下,團員們真的能奏出非常感人的高歌句子,而且那份味道與感染力都是如假包換的柴氏風格,他們的情緒也順著句子的收斂而慢慢降溫。他們對於這個樂章的演繹,無論在弓法的運用與心靈的表達上,都達到了最高的水平。團員與指揮之間,對於樂曲的了解與合作,都達至水乳交融,令人聽得非常感動。
在非常成功的第三樂章後,樂團繼續透明的音色,在終樂章的〈行板〉用甜美的表現迷暈聽眾。這幾個段落的演繹是非常成功的。而在第一樂段開始時,他們對於齊整度與整體音色的掌握,在最後的〈快板〉裡,經過第三樂章的沉澱後,就變得很得心應手了。余隆的動作相當大而明顯,團員輕易地跟隨,整個樂章都在正常的偏快速度中,不過當他們熟習了整體的力度變化後,已不會出現早前帶有混亂的情況。不過,余隆也不會輕易放手:話說,當第一樂章的齊奏旋律再現時,大提琴組一落弓時竟然不小心地出現了前後不一的情況,不過並不太嚴重,可是,余隆已慢慢轉身過去指示大提琴組,直至整個小段完成為止。在余隆的領導下,最後的幾句完結段落,就在非常高昂的氣氛下完成。
估計,整個演繹出現了前後水平參差的情況,可能真的跟樂師的位置有關,但當他們調節以後,效果卻是驚人的。當然,這是包括了藝術與技巧兩方面。余隆的全神鞭策,也是重要關鍵。
擁有日裔姓氏的美國作曲家秋保安迪(或跟洋名習慣,稱安迪秋保Andy Akiho),為七十年代著名的事件——中美乒乓外交而寫的乒乓、敲擊樂及小提琴及管弦樂團三重協奏曲《跳躍》(Ricochet),則請來了兩位前美國乒乓球國家隊成員,華裔的選手邢延華(Ariel Hsing)與蘭達斯(Michael Landers),兩者都是右手橫板的球員,聯同小提琴家李婣受(Kristin Lee)及敲擊樂家高士達(David Cossin),擔任了這首內容相當豐富,令人目不瑕及的作品。
兩位美國奧運球手除了以一般兩面貼膠的乒乓球拍演出外,還用上「白板」,也會用上搖鼓和其他用具,非常準確地跟著音樂的節奏而打出快慢不一的來回球,讓乒乓球成為敲擊樂器。當然,他們都熟悉這首樂曲的情緒與節奏,所以必須具備一定程度的音樂修養。在樂曲當中,他們也要表演快攻對拉上旋、推擋、遠台削高球,又或者打「滴滴」等。然而,基於「波係圓嘅」道理,即使是世界級的球員只要稍有差池,球也會「飛」走,所以兩位已有準備,手中都拿著後備球,以防不時之需,讓乒乓的聲音可以按著樂曲的要求,不會突然停止。
香港聽眾應該不會對李婣受感到陌生,今年初她才來港參與香港國際室內樂音樂節。樂曲開始時的小提琴獨奏華彩,她的琴音在單調的短弓分弓雙音部分,帶出小提琴裡相當漂亮的和聲共鳴,而她的輕巧撥弦亦很乾淨,為整首樂曲打好了一個穩定而強勁的基礎氣氛。高士達的華彩亦精彩非常,他靈活而輕盈的棒法,在來回於不同長短的鋼管、玻璃瓶、燒青盆與佛教法器「磬」中,打出接近爪哇音樂的味道。如果小提琴獨奏是代表西方文化的話,這段敲擊大概是表達中國音樂吧。在兩位作辦公室打扮的球手還未打出充滿火花的球賽前,聽眾還有可能聽清楚音樂部分的進行。第一樂章中三種「樂器」都曾同時與樂團合奏,但目光很難不往球去跑。
第二樂章,李婣受與高士達的二重奏比他們早前的獨奏還要精彩。李婣受與豎琴首席史基道(Christopher Sidenius)一段簡單而深沉的二重奏,帶出了很幽靜內斂的對比,音符雖然簡單,但他們用內心的感覺去演繹。第三個樂章基本上是純粹以最澎湃的氣氛去終結,所以特別留意高士達在球桌上打大鼓的環節,他的棒法依然靈活,最強勁的節奏都由他與邢延華對大鼓的擊球擊出,甚為觸目。
整首作品可以說娛樂性豐富,而獨奏的技術要求也頗高,但樂團卻處於較不起眼的一方。整套音樂語言都不容易了解。不過,即使不太了解,也能感受到節奏似乎更像樂曲的主題,旋律已不太重要。比較有趣的是,乒乓球在四周一片寂靜之中所發出的急促減速跳動、或是跌到地上慢慢跳動至靜止,都被作曲家計算成音樂的一部分,乒乓球自己的跳動竟變成了很有趣的演奏。一直擔心邢延華穿上的三吋燙斗底高跟鞋,她在狠勁地拉球與跳擊高球的時候會否出意外,而她在左桌邊直線拉球的時候更驚險萬分,因為她的高跟鞋只要一滑,她就會飛墮到台下。在這首作品中,我們也能夠欣賞到前美國國家隊球員的球技與音樂感,倒令聽眾感到刺激與耳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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