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榞劇場」的創團作《在牛池灣轉角遇上彩虹》描寫由白只飾演的自由「行」摩登道士從潮州來到香港的牛池灣,千方百計要找一位名叫陳淑儀的人。在道士心中,「陳淑儀」是在樹精蔭下作過山盟海誓的一位失散女生的名字。在觀眾間,熟悉舞台劇帝陳淑儀其實是一個鬍鬚大漢的人,就識笑。正如,牛池灣鄉並不是「彩虹」,雖然下車的港鐵站叫彩虹。城中之鄉的地標是街市前的牌坊及其對聯「牛斗之墟巍然見滄桑,池終難囿火中觀鳳凰」。
從塵網中尋人,到打撈劇場夢的雙重敘事
編劇潘惠森藉這個尋人故事,以牛池灣的表層外殼,與內裡隱喻,縱橫交錯,告訴大家甚麼是他及「榞劇場」心目中的「彩虹」。場刊記述的對聯式口號是「誤落塵網打撈愛,踏碎鐵鞋不了情」。當然,若果你熟知本土劇場,特別是關於創立「灣仔劇團」的何偉龍及其後「團劇團」發展的滄桑,此刻,你作為坐在牛池灣轉角處的文娛中心內的觀眾,也許會選擇感受並思考,到底朱康(朱栢康 飾)所問的「點樣解讀三百粒(籮底)橙」是否象徵香港的廢青?陳淑儀(陳淑儀 飾)從「灣仔」不經意行到「牛池灣」,飲杯奶茶卻被人多次「問候阿媽」,是比喻甚麼?在現實世界,潘Sir常在牛池灣社區的茶檔「嘆杯奶茶」,為的是給有興趣投身劇場的後輩,一些畫出彩虹的訓練機會。但《在牛池灣轉角遇上彩虹》的劇本裡,倒霉的陳淑儀掉進大垃圾箱後如同誤跌深淵大海,又是甚麼現實的寫照呢?我們要解讀的,是現實中的陳淑儀就像劇中如尾生抱柱般堅守「樹之約」的摩登道士,要在千瘡百孔的凡塵喚醒眾生、修補問題?還是象徵「榞劇場」要藉劇場教育讓出身草根市井的青年學做人、學會愛?抑或人生如戲,看似沒有路行,卻總要行?冀盼轉過街角,大家會遇上更多生活前途的選擇。要相信總有一天,鳳凰會從「牛尿/牛屎」中拍翼再起?
人非草木,看罷眾演員在劇終種蔥的行動,對比關鍵台詞「樹猶如此」,熱愛本土劇場的觀眾在直面香港劇團的生存空間時,更覺「人何以堪」。當台上唱著,「在森林和原野是多麼的逍遙,親愛的朋友啊,你在想甚麼? 種一棵樹苗,每一年鮮花盛放」時,這類觀眾好大可能會像筆者般反思,要麼仍舊繼續瑟縮於灰暗街角,要麼選擇轉過街角,尋覓心中的「彩虹」。
作為消費時代的劇場表演:牛池灣上的漁舟唱晚也要幻化出鐵達狂情
然而,消費劇場的人,其實沒有責任要知道本土劇場史。據筆者觀察,在場的觀眾很多都不知。因此,正如劇中的導賞教師阿倫(楊偉倫 飾)嘲諷自認聰明的觀眾時所言:「你無須過份解讀」。象徵理想的「彩虹」,根本就不是草根的牛池灣。帶著「象徵劇」身影的尋人故事線,在潘Sir的劇本裡,其實是鑲嵌在一個以問題家庭為針砭對象的社會喜鬧劇故事結構裡面,而發生的語境是牛池灣。兩個家庭,有打死不離親兄弟的朱康和朱謙(朱栢謙 飾),也有切肉不離皮卻無法溝通的兩位女角──翠怡(郭翠怡 飾)和她終日為口奔馳、在街市賣即包雲吞的阿媽(伍潔茵 飾)。因朱康及翠怡的「愛情」出了亂子而搞了一連串你纏她走,我逐你罵的人際衝突場面。導演及演員稱職之處,是完全以滑稽化的手法演繹爭端及磨擦;但較讓人失望之處,是故事情節本身薄弱,只能帶給觀眾一份笑完就忘記的消費感。
在我看來,《在牛池灣轉角遇上彩虹》的劇場可觀性,是在現實的風土民情資料中,穿插了每個社區其實都會遇見的人物,例如膠袋流浪漢、果檔阿嬸、老師和學生,牛(池灣)三寶──即消防員、保安及茶餐廳伙計等特寫街坊人物。他們的存在合理性,一方面是因「仿社區劇場」群戲的需要,但更重要的功用是以既演又歌且舞的表演方式,製造一個「娛樂性豐富」的澎湃效果。編劇以古今合璧的神怪荒唐,及華洋混雜的地道文化拉扯來逗觀眾發笑,充份展示他已掌握了製造鬧劇應有喜趣效果的門路。特別是那段張愛玲式文青說書,「那女子,轉手又轉手,好似一層樓」,令我記憶猶新。
另一驚喜是那艘仿照神功戲棚而搭建的香港漁船。牛池灣昔日是海是鄉,有三山國王廟前用竹棚搭建作祭祀的神功戲,而這條船也是以竹搭建。它出場的震撼性,立即令我聯想起歌劇《漂泊的荷蘭人》舞台上那艘帆船。然而,奇妙之處在於它不獨是「紅日照海上清風晚轉涼」的漁舟,更是陸上行舟,似夢還真,My Heart Will Go On的搞笑鐵達尼,也是三山國王廟前白只用來救眾生的祭壇。壇上,不單白只及陳淑儀的尋人故事在,問題家庭的衝突也在。
對「榞劇場」來說,《在牛池灣轉角遇上彩虹》成功給予年青人踏台板的訓練機會,這種以群戲帶動的編導設定,值得支持。對劇場觀眾來說,是次演出的每位資深演員都有獨當一面的能耐,例如白只內歛而富能量的喜劇感和伍潔茵大鳴大放的委屈狀態,都是一絕。但整體而言,此劇作為劇場藝術表演,似乎還未在空中拍翼飛翔。
(原載於2017年6月《三角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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