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文中的「月亮」屬於陽性,「太陽」屬於陰性;法文和西班牙文卻完全相反。不知道葡萄牙文有沒有類似的文法規則,然而來自葡萄牙的斯高蘭杜舞蹈劇團(Circolando)選擇以《夜》(Noite)為題,呈現了一齣充滿陽剛味的作品,和今屆澳門城市藝穗節另一舞蹈作品《五個女人》,正好構成一剛一柔的兩極對比。
《夜》的剛烈不只來自三位蓄著鬍子、肌肉線條分明、充分操練的男舞者,更來自著重力量、爆炸力、技巧的編舞風格。演出場地鋪滿汽車輪呔,舞者徒勞無功地搬運、堆疊,然後看著輪呔滾動翻落,他們則如野獸般在地上打滾掙持,彷彿存在的意義就在於運動。後段一位舞者戴著狗頭面具,四肢著地像狗一樣搖擺踱步,那些四灑的汗,暗示了某種性別與階級的辛酸。在另一場,兩位舞者戴著拳套,彼此靠近、挑釁,再巧妙地拉開距離。然而開開合合之間瀰漫的暴力,令暗夜的粗獷野性變得更濃重。
除了編舞風格強烈、舞者技巧出眾,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現場DJ控制台由邊陲漸漸進駐舞台中央,聲效(包括音樂、現場聲音及舞者用咪高峰誦讀的詩歌)以高密度、高分貝,以及和形體的高度配合而成為另一主角。在演出後段,當DJ控制台佔據大家的視線、DJ葉智勇和三位舞者離開舞台,而燈光慢慢暗了下來的時候,本來可以是恰到好處的結束。可惜在人去台空、獨留DJ控制台的餘音裊裊之後,又開展了一段超過十五分鐘的演出。這變奏雖然有好些充滿趣味的元素,但在編舞方面沒甚突破,令人覺得冗長。
當中有一點比較特別,就是三位高壯的葡萄牙舞者近乎強暴地把纖細的葉智勇拉出來,將他的衣物脫至只剩下內褲,稍稍舞動之後就讓他獨自在舞台正中跳舞—他隨意搖擺的動作能算是舞蹈嗎?這個疑問模糊了DJ和舞者的身份界線,也是不少作品的創作命題。但在澳門這個前殖民城市,這個種族與性別氣質混雜的表演團隊,我們也無法迴避歐洲人和亞洲人、陽剛和陰柔、主動和被動等對比。以此等角度回看作品的編排,似乎在舞台上,還是得由白人舞者定義和示範甚麼「是不是舞蹈」和「能不能舞蹈」。
這問題在最後一場尤其明顯:燈光和音樂把舞台變成rave party夜場,舞者把觀眾一一拉下來跳舞。大家顯然沒有心理準備,卻尷尬而努力地嘗試投入,可惜這部分不到五分鐘就結束,舞台亮燈表演散場。本來讓觀眾參與是好事,把演出轉化為人人能夠自由舞動的派對更加有趣,但如果只是形式化地開放三五分鐘,便洗脫不了上文提及的示範意味。
同一個作品,如果換上同樣高壯的葡萄牙DJ,或者在習慣舞動及派對的西方國家演出,這些可能不再是問題。然而作為澳門城市藝穗節的一部分,演出與在地文化歷史的關係,以及可能衍生的歧義,是策展人和創作團隊必須敏感注意的一環。
*作者應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邀請,擔任第十六屆澳門城市藝穗節駐節藝評人。
(原載於2017年4月18日《舞蹈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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