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陽美與聲美的配對
文︰傅瑰琦 | 上載日期︰2017年5月5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節目︰梵志登與寧峰 »
主辦︰香港管弦樂團
演出單位︰香港管弦樂團 »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
日期︰14/4/2017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音樂 »

香港管弦樂團這場獨一無二的音樂會的吸引之處,在於是樂團2017年巡迴演出的其中一套節目,也是筆者事隔七年後再次欣賞寧峰在香港的演出(這幾年寧峰都有來港演出,只是每次都錯過罷了)。

 

作為巡演的香港代表作品,樂團重演了林丰於2014年為他們所寫的作品《蘊》。這次是筆者第一次欣賞,林丰對於這首作品的中英文標題各有解說,不過,他對「五蘊」的見解比較有趣,但是否以「照見五蘊皆空」來呼應它的英文命名「Quintessence」就不得而知。這首作品有著非常豐富而靈動的管弦樂色彩,聽眾似乎不會聽得腦袋空白一片,而是「五蘊」非常熾盛,忙得不可開交。在音樂總監梵志登的棒下,樂團由開場的一下富中樂味道的敲擊樂聲後,整個樂團已立即進入狀態。樂曲的設計是梅花間竹的快慢章節,已經把聽眾的情緒緊緊扣著,樂團的緊湊演奏更令人為之振奮。看著指揮的動作,再細心聽著團員們的聲音起伏,發覺他們的紀律性相當高,特別是弦樂組從一開始已經表現得非常整齊。

 

聽完整曲不用去想得著甚麼,因為樂曲並不是標題那麼高深,刺激得來又突然進入寧靜,又再反覆上落,讓聽覺與腦筋充份熱身。看到樂曲標題,加上由梵志登指揮,突然覺得「蘊」與「梵志」兩個名字巧合地貼題:梵志者,是一切出家外道;能登梵,對於五蘊的執與不執,當然也不等閒。這兩個名稱巧合的相遇,倒是這次演出的有趣地方。

 

第一次聽巴托克的《第二小提琴協奏曲》,是1987年紐約茱莉亞音樂學院樂團訪港的音樂會。八十年代香港文化藝術的演出開始蓬勃,世界知名的樂團也相繼登陸。不過,當時無論是香港管弦樂團或外國樂團,都會選比較熱門而動聽的樂曲演奏。當時茱莉亞音樂學院樂團難得地安排了巴托克這首協奏曲,作為亞洲巡迴演出的其中一首曲目,對於當時的香港聽眾來說,這是非常冷門的樂曲。不過,即使到了現在,筆者依然覺得要把這首表面非常硬朗又一板一眼的樂曲,找到能令聽眾舒適地隨著旋律起伏而享受的演奏方法,一點不容易。寧峰有穩打穩紮的技巧,卻出乎意料的不斷把有血有肉的抒情元素,源源不絕地輸送到聽眾的耳朵。

 

一開始寧峰的勁度已帶著強烈的抒情性。在連弓的部分,他的音色是非常漂亮的,沒有任何嘩眾取寵的多餘表現。縱使在第一樂章,他在分弓的快弓片段未算乾淨利落,但進入華彩段落後,寧峰已全面熱身。第二樂章是以旋律為主,亦是寧峰的強項。第三樂章對於獨奏與樂團的合作有點難度,原因在於很多時候大家的節奏互有相撞。梵志登過去曾為小提琴家和著名樂團的首席,應該深懂這首小提琴協奏曲,也似乎非常了解寧峰的拉琴發聲方法,特別是寧峰的強奏都不是一刀切地「斬」下去,而是一度有力而有底蘊的壓力拖行著琴弦,梵志登像半圓形的手臂動作指示剛好為寧峰的拉弓每每留下了緩衝時間,那怕只是少些延遲,團員們剛好緊貼到指揮,在配合到寧峰的節奏的同時,又完全不會遮掩到他的任何一個音。寧峰在近乎完美的演繹下,只有在完結篇(coda)前的那個泛音出了問題。

 

寧峰加奏了巴赫《C大調小提琴奏鳴曲》的〈最緩板〉。一落弓便聽到很飄的聲音,可是飄到有點像「flautando」的效果,似乎有點不合風格。再觀察寧峰的右手,握弓的方法好像跟之前不同了。在文化中心音樂廳用上這種毫無力量的弓法好像真的很不合適,而且他用的琴弦聽起來也不像是靈敏到一拖即去的那些,應該是很受力的合成弦線吧。寧峰仿效古樂器的演奏方法,似乎真的不成功。不過,他自己也發現到這個問題,所以在兩三句後,他加重了力度。可惜除旋律的處理依然很有巴赫的味道外,聲量與音色的力量還是不足,所以演繹的效果大打折扣,十分可惜。

 

下半場的布拉姆斯《C小調第一交響曲》,樂曲一開始的時候,已發覺樂團掌握到一個很不同的音色,而這個音色一直維持著,跟上半場完全不一樣。弦樂組在調校色彩方面非常一致,整個弦樂能夠做出很徹底的「咬弦」力量的豐厚感。由第二樂章至最終樂章,大提琴組跟低音提琴組的揉音節奏竟然非常一致,所以低音的色彩表現顯得整齊有度。整體來說弦樂組,特別是小提琴組,能夠達至一個很豐富而厚韌的聲音,而且頗為蒼勁。梵志登由一開始便毫不鬆懈地敦促不同聲部,而他們也是絲毫不敢放鬆。除了準繩外,音樂的旋律與和聲方面依然充滿臨場的投入與美感。起初擔心的「自動運作」場面並未有出現:之所以擔心,是因為各樂師的充足準備情緒已全掛在臉上,指揮的提示與動作會否臨場被突然忽略倒是關鍵。不過,梵志登的感染力非凡,所以看到他在處理一些情緒突變的樂句時,團員們亦能立即有所反應,而且相當齊心。

 

第二樂章中,木管組的地位很重,梵志登的腦海裡對於整首交響曲很明顯地已有一套特定的演繹方法,這在他刻意地控制雙簧管首席韋爾遜(Michael Wilson)和單簧管首席史安祖(Andrew Simon)的樂句演奏中可以看出。梵志登要求他倆演奏出如雙生兄弟一般的風格,完全沒有自我表現的餘地,他的堅持顯得非常嚴肅。兩位首席完全聽命,真的做到很相似而且非常漂亮的樂句,亦能與其他團員融成一體。小提琴首席王敬奏出非常剛陽而抒情的獨奏片段,風格很道地,而且音色的掌握也相當漂亮。

 

木管組,特別是長笛,在第三樂章的開首的表現相當優秀,弦樂組與小號的協和跟他們相輔相成。圓號組在第四樂章中的表現相當出色,那種淡然的壯麗掌握得恰到好處。在第四樂章中,每個聲部都演奏得很完美,梵志登亦渾身解數地向團員表達他的要求。樂團在此樂章最突出之處是整體的和聲效果。在這個樂章中,除了一些齊奏外,分組的處理亦很重要,團員們差不多在整個樂章中都能合奏出一個非常溫暖而飽滿的和聲共鳴。如果基本功的齊整度或力度控制不一,是很難達致這個水平的。樂團在梵志登繁忙的鞭策下,出盡全力,效果也是頂級的。他們的合作無論在音樂風格與技巧方面,都沒有甚麼可以批評,那是身經百戰的大度表現:他們從容不逼,由心而發,自然而然地演奏。比較難得的是,他們在做到共融的同時,和聲的處理在文化中心音樂廳的迴響下更是不同凡響。尤其是最後幾個強奏和弦,音色豐厚,非常和諧,餘音悠揚,而且每個餘韻完結時就剛好是下一個和弦的開端,梵志登與團員們在時間與力度方面掌握得完美至極。但很可惜最後一個和弦一出,就被非常熱情的樂迷們的一聲「bravo」加拍掌聲而斬得體無完膚。梵志登毫無選擇,被聽眾的舉動「示意」要放下仍在指揮的雙手。

 

聽唱片錄音的時候,尾音的「殘響」往往是發燒友盼望的時刻,一切有賴錄音時的演奏與器材擺位等因素的配合,才能成事。當晚是在香港的現場演出,不用修飾已可以欣賞到這種用錢都未必買得到的額外享受,可惜就這樣活活的被打斷,哀哉!

 

 

本文章並不代表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之立場;歡迎所評的劇團或劇作者回應,回應文章將置放於評論文章後。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

 

 

 

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專業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