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
目前正在熱烈進行的「臺南藝術節」[1],已經堂堂邁入第六屆,整體活動規劃中,以「城市舞台」最具在地特色,可說從一開始便是引人注目的亮點,持續至今,每年甄選節目的遊戲規則與時俱進,開展出劇場藝術與城市環境互動的諸多樣貌。
在前瞻之前,我們先回顧過往發展軌跡。
2012年的首屆藝術節,整體節目規劃的結構大致依照展演者的地緣分級,分為「國際級」、「全國級」之外,針對在台南市立案的表演藝術團隊,台南市文化局推出「臺南國際藝術節團隊補助作業辦法」,甄選「首次公開展演之全新製作,演出內容需與本次藝術節之活動主軸以及演出場地文化背景有其連結」[2]。隔年,第二屆藝術節甄選簡章才正式出現「城市舞台」的名稱,進一步將該單元的特色清楚寫成計劃甄選要點:以「城市即舞台」之主要概念,打破傳統劇場演出之框架,以本市著名重要歷史古蹟與生活場域為演出場地。
到了2014年,官方之於「城市舞台」,除了延續前一年「文學城市」的主題,鼓勵文學與表演藝術跨界創作的計劃內容;在節目甄選的對象,開放非台南市在地團隊,吸引了不少來自全國各地的表演團隊,諸如台北市、新北市、高雄市等地,使得節目風格日趨豐富,相關的效應至2015年後,更加顯得具體而多元。特別是2016年的「城市舞台」設定了「謎走古城」為主題,探尋神話、故事乃至都市傳說等隱藏的秘密,強調了遊戲與冒險精神,似乎也帶動了去年更多創新的作品型態。[3]
簡言之,2012迄今,「城市舞台」的展演場域,在排除現有傳統定義劇場的前提下,前三年的展演地點可以感受到團隊提案的謹慎選擇與嘗試心態,大都集中於官方所列「著名重要」的歷史古蹟,有幾處熱門選項,例如位於中西區的公會堂,一開始乃是兵家必爭之地,稻草人舞團、靈龍舞團都曾在此演出,鐵支路邊創作體則是運用挑高而寬闊的大禮堂,先後推出氣勢雄偉的《雪蝶》、《鄭氏王朝二部曲——田川》,2014年那個劇團邀請客座導演江譚佳諺合作印度傳說改編成《鳥語男孩》(亦即EX_亞洲劇團2016年新製《失落天語》原始劇本),也看上了公會堂的百年歷史人文感,突顯人類社會進步與自然生態演變之間是否必然衝突的省思。又如知名觀光景點——安平樹屋,2013年相繼有南島十八劇場《女誡扇》、魅登峰老人劇團《小丑與天使》,以及2015年的再一次拒絕長大劇團《燃燒的頭髮——為了詩的祭典》等,各以不同動線設計方式,讓表演者帶領觀眾移動在樹屋的各個區域,感受自然環境與人工棧道之間的特殊氛圍。其中,以台灣日治時代第一個超現實主義詩派——台南風車詩社詩為發想藍本的《燃》劇,有日本舞踏家秦Kanoko的連袂演出片段最讓人印象深刻,尤其是秦Kanoko蠕動、攀爬、倒掛於樹幹上、狂舞於水澤畔的身體能量,相當震撼觀眾,接著水澤彼端的野地上有人手持火炬點燃紅黑灑染的白紙,火焰熊熊,懾人心魂。
《燃燒的頭髮——為了詩的祭典劇照》(取自再一次拒絕長大劇團Facebook)
以筆者曾經在2012至2015年兼具創作與觀察評論的雙重位置,深感每年甄選的競爭激烈,即使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古蹟或景點,也是希望可以獨具慧眼與巧思,一方面善用並開發建築物或空間的特色美感,同時能夠兼顧深化空間和表演文本的關聯性;記得2012年籌備提案的階段,從市區走向郊區、山區,後來在總爺糖廠文化園區踏入了日式庭園,決定以優美的日式建築內一堵牆上的一幅畫作為劇情發想的起點,在那年的五月推出《四美圖1210》,那個劇團邀集演員和舞者合作扮演穿越數百年的四種女人生命情境,現身於園區的開闊草地上的歌舞開場,再引觀眾蜿蜒散步入園坐定,通過四個女性角色的對話和歌舞,全劇收束於迂迴曲形的紅紅黃黃的桃花心木落葉——完全與現場融合的舞台裝置,斑斕醉人;2013年則是以在地文學家葉笛先生為題材,從愛國婦人館前的車水馬龍揭開序幕,藉由南管悠揚曲音傳遞詩人的精神美感,將表演文本分成三段,帶領觀眾轉進日式洋樓的側邊美蔭空地,鬧中取靜,格外洋溢寧謐的詩意情懷,方能更貼近詩人的生命情操。
2015年來的節目生態,可見團隊們趨於開發出各自的私密景點,展演空間更顯多樣。如一向給人低調印象的市定三級古蹟「陳德聚堂」,地理環境僻靜而清幽,歷史三百餘年,是府城的第一座宗祠,平日肅穆淡泊、樸實無華,少見藝文展演。南島十八劇場選中這處二開間兩造兩廊兩護龍的建築,將中埕的天井地板鋪上大紅紙,與剪紙藝術家跨域聯手呈現《剪花微笑》[4],頗有視覺特色,到了今年推出的新作《鯨之駅》,則是租用了日治時代建築改成的拾壹庫空間,將劇情分置於平常是酒吧和熱門音樂場地兩個空間,不僅延續「城市舞台」的基本精神,額外附加濃厚的生活氣息。
除了上述在空間與表演文本的緊密關係,近年的「城市舞台」創作邏輯還增加了不同的移動方式,以及新添遊戲精神或參與式觀演設計,依此可舉2016年的兩個作品為例說明:
一為長年於台北活動的河床劇團,將「開房間計劃」系列遷徙至台南,維持每場觀眾一名的限制,但融入在地環境特色,走出原來的旅館房間,從文雅的茶屋為起點,引領觀眾走在「鴨母寮」老城區的老巷小弄後,上了黑封的箱型車,載到某處倉庫內,最後搭車返回茶屋外的路口,被ㄧ隻閃爍的仙女棒迎接,不由讚嘆一聲《人生如是》。
二為曉劇場,把北投經驗轉移南下的《夏日微涼夜話4:闇夜的小路上》,將舞台搬上台南市公車。開演前,觀眾集合於古蹟吳園的戶外劇場,在此揭開了第一段的鬼故事說演,之後,將觀眾分成兩組,搭上公車,展開不同的命運(這點自然是第三段完成之後才知道)。筆者經歷的是「公車上光線昏暗,充滿冥紙符咒之類的佈置,車窗全被簾幕遮掩,使得公車不僅成為各個下車定點之間的聯結,更兼具行動劇場與密室的功能。車子啟程後,扮鬼的演員開始提供指示,讓觀眾開始尋找解謎的物件……整個展演活動可說是將戲劇呈現結合了密室逃脫、觀眾互動、城市觀光」[5],於是,車上玩密室逃脫,下車玩分組解謎,全程由吳園往風神廟、五妃廟分段前進,期間的戲劇情境張弛不一,部分觀眾顯得疏離冷靜,也有相當觀眾十分熱衷、積極遊戲闖關。
《夏日微涼夜話4:闇夜的小路上》劇照(取自曉劇場Facebook)
觀察上述兩個作品可發現,臺南藝術節「城市舞台」的節目類型多元化,不只在空間的屬性有所拓展,跳脫傳統劇場的框架,而且整個創作美學更需要面對迥然不同的觀演關係,雖然空間不大,可容觀眾人數也有限,但其展演過程注重的是觀眾的參與、共同經驗,於藝術節的整體光譜上,倍增特色。只是這類節目中,觀眾擔任劇情進程推手的任務吃重,對於演出成敗極有影響,值得多加關注。
除了觀演關係的建構與執行,成為近年藝術節作品的新思維以外,城市的舞台尺度大小懸殊,各有不同挑戰。
以億載金城為例,幅員遼闊,是個困難度高的命題,猶記得多年前臺南人劇團以此為基地演出台語版《利西翠妲》,實際上並未入城,而是將觀眾席放在城門入口前的空地,以護城河和城牆作為表演的現成地景;2015年的藝術節閉幕,市府特別邀請了采風樂坊在此推出製作規模龐大的《十面埋伏》,即使現場國樂演奏氣勢非凡,可惜跨域聯手創作的戲劇、雜耍特技與投影部分,未能在環繞觀眾的表演形式中,共構出撲天蓋地的敘事張力;同一地點,遇上了2016年的金枝演社《祭特洛伊》,則是選擇城內的ㄧ方場域,結合現有地景搭起舞台,將表演文本的戰爭殺戮題材扣上了億載金城的歷史紋理,頗為壯觀,然就空間的運用而言,堪稱完成了一種在環境劇場裡的隱形鏡框表演。
以上,我們重新檢視了過去五年臺南藝術節「城市舞台」單元的若干脈絡,看見這座城市被探掘出不同空間與表演的互動,以及因表演所產生對城市空間歷史記憶的梳理、連結、想像等等,進而提供許多環境劇場、特定場域表演、參與式劇場創作的實例,讓我們可以面向這座城市的未來,繼續進行各種對話、文化創造行動。
[1]可參閱「2017年臺南市國際藝術節」官方網站:http://tnaf.tnc.gov.tw/ 。
[2]摘錄自「2012年臺南市國際藝術節團隊甄選演出規劃補助辦法」。
[3]參閱「臺南市政府文化局 2016年臺南藝術節『城市舞台』演出計畫甄選簡章」。
[4]參閱台新藝術獎ARTALKS網頁,楊美英(我們在此,框住了微笑——南島十八劇場《剪花微笑》),http://talks.taishinart.org.tw/juries/ymy/2015061505。
[5]摘錄自「2016年臺南市國際藝術節」藝評專區,楊美英(在暗夜,玩詭戲), http://tnaf.tnc.gov.tw/2016/article_critics.php?id=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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