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一場追逐的遊戲,這本應終止於婚姻,但歲月卻把夫妻的距離拉開,他們終其一生,就是不斷在生活的間隙中拉近距離,與時間不斷競賽直至死亡一刻。《將你的手放在我的手心》(下稱手心)由劇作家契可夫(Chekhov)與女演員克尼珮(Knipper)之間的八百封書信作為來源改編而成,節錄書信中的片段,成為具戲劇質量的劇本,兩位角色利用這種介乎對白與訊息的字句,進行一種跨時跨地的溝通,要帶出兩人由相遇,生離至死別的六年情感起伏,以最近的表演距離,表現出最遠的異地戀情及更近的愛情,是《手心》最為動人的地方。
書寫中愛侶被文字拉開距離
除了明信片,我們有多久沒寫過信?我們都習慣以語音短句為中心的溝通形式,由長途電話到Whatsapp再到Facetime,以文字為核心的書信,對於現代觀眾來說已經太過陌生:書寄出後不知對方何時收到,又會何時有回信?當中一字一句都經過時差的拉扯,要令觀眾重新體驗尚且困難,更何況以兩小時快速的對白來呈現。編劇Carol Rocamora把這種跨時跨地的狀態,以六年間兩人的工作旅途及寄信地點簡明地交待出,並無作過多的誇飾,把重點都放在兩人對彼此思念,表達情意的字句之中,彼此一段的書信聽似對話,但卻異於因即時表達及回應時的情緒疊加爆發,因為文字內容每每經過了時間,其中的怨憤、悲痛、哀慟總在每一書件尾段平靜下來,其後又復無了期的期待,卻有更多空間讓情愫蘊藏其中。那種時差與隔地的距離感化成孤獨與掛念,直接令觀眾不需想像書信交流,只經由情感即體驗到那種距離,而反思何謂真實交流及溝通的意義,大概是離開劇場後的功課。
除了時空距離,劇中更深遠的是藝術與人生的距離。劇中契可夫的最後六年,正值兩人戲劇事業的高峰,但最真實的愛情卻同時發生,兩人巡遊歐俄,致使夫妻生活聚少離多,在書信中可見,劇場名氣的顯赫與同期生活的困苦,形成鮮明對比。劇中不少內容在討論藝術在人生之位置,這些討論建立於契可夫的傳奇經歷上,使得整劇甚為立體:一對視藝術大於人生的情侶,如何在成就之中一次又一次自我懷疑,鼓勵對方追求藝術但又禁不住猜疑,一時極度抽離情愛表現理性,一時甚至會去妒忌一件大褸,這種矛盾構成戲劇張力,在短短的演出時間中看到兩人的成長,經歷並面對死亡,最終帶出最後一封書信的淵深情意。
閱讀本身即是表演
契可夫的劇作著名於利用史氏方法演技來完成,但編劇可算是幽了一默,因為面對以書信作為台詞,以文字為中心的文本,如以史氏來表現甚難再現文本意義。這次兩位演員同時作為導演,用非常簡約的舞台來表現,雖然風格不甚一致,只有幾張桌椅,行李箱,一堆書,以及兩支座地咪零散地置於舞台之上,兩邊panel人員亦置於當眼位置,使觀眾開首即不會要求寫實舞台,以敍事言說作演出重點,兩位演員不多裝扮亦無太多表演,堅持拿著紙張讀出書信台詞,箇中並無投入太大感情及交流,使戲劇視點能集中在讀出文字之上,與角色一起體驗收到信件時的閱讀經驗。但這種閱讀的情感抽離不能貫穿整劇,演出中有部份時間會較為投入角色地演出,而在抽離與投入之間轉換甚不清晰亦過快,使角色與敘述者分割得甚為模糊,例如扮演將死之契可夫又突然起身成為敍事者,令人看得不明所以。
而除了讀白演出,形體及意象亦有苦心經營,雖然在依紙直讀時並無太多動作,但在兩面台的舞台中,兩人改變台位距離及面向時與書信內容甚為配合,如兩人在桌上一段近距離卻保持不接觸的形體舞,在黃衍仁的怨曲之中,直接表現心理狀態及距離的意象。在簡約的燈光側射下,兩人推著桌子轉動時亦表現互相追逐的無奈,在一人停下,另一人繼續轉動時,可看出兩人的分隔,箇中台詞時快時慢時張時緊,使兩人的距離由填補與拉開之間充滿動力。最後兩人對兩邊觀眾分別寫上兩行字,仔細看會發現兩段文字不盡相同,作為表現兩人思想的距離漸遠。全劇唯一較固定的大概是那吊燈,以定位家庭的位置,卻不被兩人所駐足,結局時所有傢俱都被吊起,彷彿重現出櫻桃園的終結,亦預言著克尼珮要在失去契可夫的世界中活下去,一如她丈夫所寫的悲喜劇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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