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菲斯劇團的《無有識死》由四個集體創作、皆是朱栢謙導演的短劇組成,題材都跟「死」有關。
《家路》寫怕出席婆婆火化儀式的男子(巢嘉倫 飾) 找援交女子(郭爾君 飾)滿足性慾以逃避儀式,怎料該女子竟是男子的舊同學,男子便向她傾訴心事,說怪責自己未能阻止婆婆吃安眠藥自殺,以及埋怨媽媽離婚出走和埋怨親戚們輕視婆婆的死。男子的怪責話與埋怨話是寫得合情理兼易教觀眾理解,只是他的心路歷程、思維與處事方式、情感變化予人寫得不足夠之感,令觀眾產生連串不覺得是留白的疑問,如為甚麼逃避火化要選擇召妓而不選擇做其他事情?男子從婆婆自殺到召妓前有做過甚麼事情令自己的心情好過些?筆者喜歡郭爾君在整個故事的演繹變化,故事的前、中段女子都以兇惡的態度和大量粗口令男子屈服於她,已心碎的男子只好身不由己地屈服,到劇末便來了個兩性關係的逆轉,女子變得温柔起來,像媽媽或婆婆般用溫柔的語氣(為合乎情理,也夾雜一些粗口)和看來熱暖的身體撫慰著男子那不安的心靈,也許正是這種撫慰令男子的心情平伏了些,可是心情平伏不等於已產生要衝去看火化的力量,力量本身須靠男女雙方對話時有就自殺困擾、火化處境作重視理據並見深入或一針見血的討論,才可有血有肉地爆發出來,而劇中男子那「去看火化的力量」頂多是一份生硬突兀的力量。
《安心》裡肝癌復發的丈夫(陳港虹 飾)知道自己剩餘日子不多,便盡心盡力跟妻子(阮韻珊 飾)過著最幸福的日子,包括與妻子多拍些合照兼多煮些東西給妻子吃,劇中最大的角色衝突是丈夫怕其年幼的兒子接受不到爸爸離世,便向妻子提出預早離開家園與兒子,導致夫婦忽然爭執起來,筆者覺得丈夫那知易行難的提議在爭執時未能產生更細腻、更多層次的內心矛盾演繹,而從爭執到爭執結束的過程亦欠缺使觀眾有深刻體會的情緒轉變位,幸好丈夫在整個故事中不時將自己要向兒子說出的話攝錄下來(劇末的攝錄次數尤其頻密),那些由陳港虹演繹的話是每句都予人十分窩心之感,另陳港虹演繹丈夫時於大部分戲份都顯得輕鬆、樂觀或具平常心,令觀眾看戲時會代入妻子的角度,怕死亡會隨時奪走這麼好的丈夫。有一些戲份可見丈夫的好心情是強裝出來的,不過筆者覺得甜苦夾雜的戲是可把苦的濃度演得重一些,現時的效果令人感到丈夫似患重感冒(只是沒戴口罩),不似患絕症。
《公公》是唯一用非寫實手法處理的故事,戲的詮釋空間亦最大。此劇純粹描述孫兒如何面對外公的身後事,飾演孫兒的陳翊麒拿著咪高峰及用上大量身體語言,把辦身後事時曾經歷過的事件、曾湧現過的心情以非常浮誇的舞台效果演繹出來,創作人更安排多位戴黑口罩兼穿黑衣的演員像演音樂劇般幫孫兒呈現出那些辦身後事畫面,一幕幕劇場畫面不只似棟篤笑或音樂劇,更有一些場面設計要觀眾想像、意會戲表達甚麼,如台上黑衣人玩撲克牌究竟象徵「命運如賭博」還是「死神操控命運」還是其他?觀眾可以有不同的想法。浮誇的咪高峰和身體語言運用,在演繹形式上似去年影話戲的舞台劇《那一夜,你來收樓》,劇情涉及貧與富衝突的《那》劇明顯將「內容跟形式」結合得較有機和較好看,因貧者與富者都想對方更清楚聽到自己的控訴,用咪高峰把控訴的聲音放大的確理所當然,反而用咪高峰將孫兒對外公之死的心情演繹出來,咪高峰的作用就僅像人們靠唱卡拉 OK 發洩不愉快的心情。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創作人是將「外公之死」 變成一個討好觀眾的娛樂節目,可是這娛樂節目要諷刺甚麼?觀眾不但難以感受得到,更會覺得孫兒既要為外公傷感又要拿外公搞官能刺激是不倫不類。
若獨聽孫兒所講的台詞內容,卻又感受到動人的神采之筆甚多,如孫兒說在外公死後才第一次跟媽媽有短暫的眼神接觸,以及媽媽跟代替自己的表哥一起清理外公的遺物,都見創作人細腻地寫出男主角跟媽媽那極疏離的關係,而這種關係在孫兒與外公身上亦可找到。當找外公遺照供喪禮之用時,孫兒才意識到自己很久沒跟外公合照,到認屍的程序完結後,孫兒就失控地怪責自己為何不敢進入停屍間,後悔戲與怪責戲除了寫出能撼動觀眾心靈的感染力外,更重要是帶出一個雖老土但不能不實踐的信息:珍惜眼前人!孫兒顯然在外公離世後才醒覺到自己一直沒有珍惜外公,希望他也能盡早醒覺到要拉近自己與媽媽的關係。
《留下》的婆婆(林燕婷 飾)決心在離世後當她認為很有意義的「大體老師」,卻遭女兒(阮韻珊 飾)反對。觀眾看此劇能對「大體老師」與人體的結構有更深入的認識,所謂「大體老師」就是死後捐出遺體與器官以供醫科生作醫學實習,筆者看此劇前既不知死者就算在生前簽了「大體老師」同意書,也須經家人同意才可捐出遺體與器官,亦不知胎兒在母體內如何生存和人有 206塊骨頭。《留下》的婆婆角色刻劃得尤其出色,如婆婆屢次向別人說出「老土」以證明自己不老土與寫出婆婆上社交網站的趣事,都將婆婆不認老的心境寫得活生生,至於婆婆教女兒用莞茜水治水豆(濕疹),則見對女兒那無微不至的愛,其實不會隨離世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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