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維港作背景,在西九看《Antigone》
文︰江藍 | 上載日期︰2017年3月16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節目︰安提戈涅 »
主辦︰鄧樹榮戲劇工作室、白光劇社
地點︰西九文化區
日期︰04/11/2016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去年十一月初在西九文化區項目辦公室的天台看了香港導演鄧樹榮執導,北京白光劇社演出《安提戈涅》(Antigone,進劇場2009年演出本劇時譯為《安蒂崗妮》),維多利亞港這背景為演出加添了力量,叫人想起能夠善用西九的地理位置的話,實在可以為香港表演團體提供更多不同的演出可能。

 

西九文化區正式場地之一的「自由空間」雖然還有一段時間才落成,但西九文化區表演藝術部門除了定期邀請海外藝術家來港舉辦工作坊,每月舉辧自由約外,亦已開始進行小型試演:去年初演出了與影話戲聯合製作的自動劇場作品《另一個人》(香港篇),十一月初一連三天演出《安提戈涅》,更嘗試即場播送及在其後十天內限時在網上重溫。這齣去年五月在北京首演的劇作,亦剛於今年一月初重演。

 

這次演出顯然是為未來的戶外場地作測試。之前的《另一個人》基本上觀眾就是表演者,實際參與演出。這次《安提戈涅》則是傳統的觀與演的形式,觀眾席設在一邊,面向演區和維港。雖然是試驗性質,又因場地所限,觀眾人數不多,但戶外劇場的優點,在這次演出顯露無遺。因為西九文化區的地理位置,整個維港成了演出的背景,對岸高低不一的大廈,聳立在翠綠的山巒之前,是一幅很有力的城市背景圖。以《安提戈涅》作試演,以至設定的演出時間(下午四時四十五分到六時十五分)也顯然經過小心考量,以盡量利用場地的優勢。

 

《安提戈涅》的故事發生在希臘繁盛強大的城邦忒拜,以殺父娶母的俄狄浦斯王女兒安提戈涅不理禁葬令為題材,埋葬了犯下叛國罪的兄長屍首,她甘於違犯國王、即其舅父克瑞翁頒下的禁葬令,並因此被捕。其後再與國王就法令展開激烈的辯論,雖然最終還是招致殺身之禍,但克瑞翁也因此受天神懲罰而家破人亡。

 

希臘戲劇本來就是為戶外演出而創作,觀眾也就是城邦內的人民。因此,演出中的辯論,其實就是向著人民——安提戈涅與國王對質時,都會面向觀眾,即使盲先知警告克瑞翁時亦然。那天坐在西九辦公室的天台上,頗有回到當時,化身成不曾/敢作聲的城邦市民,在這蒼穹下看著悲劇發生。

 

當然,看過鄧樹榮近年作品的觀眾,自然知道這個製作不會是照本宣科,一板一眼的傳統演繹方式。他把場景設在現代某舊樓的頹壞天台,六個年輕女性讀著讀著這部經典,不經意地走進了安提戈涅身處的希臘時代,變身成故事中各個角色。這種穿越古今,將經典借喻當下的手法,在鄧樹榮前作《馬克白》也有用上。在一片繁華的維港景色襯托下,安提戈涅對獨裁者的控訴,古希臘與當下世代一下子連上。天神法律與凡人定下的規條,究竟孰者為先為重?而許多所謂法規,常常只是為了個人的權力、一己之私利,與當下對照,叫人感受更深。

 

白光劇社的演員相當年輕,形體的操控都不錯。演出主要以對白交代情節,以形體動作來表現情緒和感情,她們在搭建的天台框框內,有時躬著身子走著,有時張開雙臂,沒有太多太大的動作,卻能營造出相當的戲劇張力,也能呈現那種被壓迫的氣氛。不過,可能因為戶外演出需要放大能量的關係,演員演得比較用力,不論表情或聲調均時有誇張的情況。

 

《安提戈涅》這部經典只看過兩次,上一次是前面提及的進劇場版本,有趣的是兩個版本有不同的演繹和側重點:記得進劇場演出的版本,強調人與制度的抗衡,國王克瑞翁彷彿也身不由己,經常苦口婆心地勸安提戈涅不要以身試法,叫人摸不清他的底蘊。鄧樹榮與白光劇社的版本是女子與獨裁者的抗衡,國王克瑞翁是中心人物(只有演他的演員幾乎不用擔演其他角色,即使演出賴以命名的安提戈涅,演員也要分演歌詠隊),他是個獨裁者、暴君,為了宣示自己的權力,頒下禁葬令,也希望藉此來剷除異己,他心狠手辣,剛愎自用,當先知向他發出警告時,他就認定先知是貪圖利益而想以妖言迷惑他。克瑞翁雖然最後醒覺,但已經太遲,招致天神懲罰,妻兒相繼自殺的悲劇,但他分明是個反派角色,因此最後的悲慟就難以令觀眾同情。

 

至於安提戈涅,她不僅堅持信念,也突顯了女性位置的卑微。演出中他人不住提醒她身為女性,強權當前,應該接受自己的身份和位置與命運(「既然受壓迫,只能服從強權,不量力是不聰明」);她也訴說自己為父母亂倫所生,彷彿一出生便背負了原罪。這版本的安提戈涅,少了一份該有的英氣:為了自己相信的真理而赴湯滔火,在所不辭的氣魄。

 

場地不僅提供了天然的背幕,日光的轉移與消亡也加強了戲劇氣氛。演出在午後四時多開始,太陽仍耀眼,對岸高樓營造了繁榮城市的景象。隨著劇情逐漸開展,克瑞翁一步一步的壓迫,天也暗黑下來,落日殘照,安提戈涅的命運也定了,天空飛鳥掠過,演員衣裙被風輕拂,大自然與天神只得看著夕陽沉去,安提戈涅被關進石洞,至最後克瑞翁頹然倒下時,縱使對岸燈光燦爛,但實際是夜幕已下,天已全黑。再厲害的燈光與佈景,都難以與大自然和現實比擬。鄧樹榮也因應場地的不同,而作了改動。沒有看過室內版本,但據看過兩個版本的朋友說,戶外版本演員的手腳與臉不再髹成白色,又以蒙眼代替眼綁黑布、口含紅線來表現死亡,本來由劇院頂沙柱慢慢落到傾側的椅子上,象徵安提戈涅以沙埋葬兄長的屍首,到戶外版本成了椅子插在沙堆上等,都是頗有心思的改動。戶外場地給予發揮的空間不少,同時又有相當的限制,可以想像到日後戶外劇場啟用後對演出或劇場創作靈感的刺激,應當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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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人,致力以文字紀錄劇壇現狀。現任「IATC(HK) 劇評人獎」、香港舞台劇獎及香港小劇場獎評審團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