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法師般的鋼琴家——薇莎拉茲、如狂牛般的第一小提琴手——巴雲洛夫、如平民們般的另外三位樂手。五位樂手不但在演奏上像這些角色,連打扮都相似,或許這對演奏都有影響吧。熱情如火的演奏總是令人振奮,但是過分熱情,會變成粗暴的狂噬。瘋癲的布拉姆斯,與剛從宿醉中清醒的舒曼為觀眾帶來相當疲憊的一晚。
上半場,巴雲洛夫頂著一頭篷鬆的爆炸頭進場,本來都沒有特別留意他的造型,但他一開始演奏,就不禁把其演奏與他的頭髮連上關係。他近乎以同一種手法和音色,將布拉姆斯的《F小調鋼琴五重奏,作品34》四個樂章拉完。他的處理如他的髮型一樣,極具爆炸力,大部分時間都把音量推至最大,接近粗暴的拉法令到音色如頭髪開叉一樣,又近乎為每一粒音加上了油膩的顫音,可謂徹底把小提琴溫柔幼細,如歌般的可能性抹去。先不論每個樂章當中不同氣氛的轉變,光以樂章為單位,樂章之間都有截然不同的感覺,他粗暴的風格在第三樂章的主題是相當貼切的,但以同一手法演繹其他樂章,特別是第二樂章,實在令我費解。不論布拉姆斯的作品是如何激動熱情,都總會有收有放的時候。只是一鼓腦兒地發瘋,沒有對比的演繹,不論演奏者自身是多麼投入和激動,也許觀眾都只能聽到平坦的樂句。
巴雲洛夫粗狂的演奏更罔顧了其他樂手。一首協奏曲都不會由小提琴完全主導整首作品,更何況是一首五重奏呢?除了第一小提琴不用拉奏的時間,他的演奏遮蓋了其他人的光茫。整首作品的平衡、由不斷交織的樂句及和聲形成的張力與感動都被他打破。與其說他作為第一小提琴在帶領其他樂手,倒不如說其他人都成了陪襯罷了。因此,我把弦樂四重奏的另外三位樂手都比喻成平民們。另外三位比較內斂的風格與他成為一個極端的對比,都使到他更加突出,可能他們的演奏都熱情多一點,整體的平衡會好一點吧,特別是大提琴,他的獨奏本身已非濃郁,在巴雲洛夫的反襯下,顯得更加平平無奇。
薇莎拉茲這位「法師」,其造型令我想起了《千與千尋》中的錢婆婆:神秘、強大而溫柔。在音樂會的上半場,可能因為樂曲並非她的強項,魔法制止不了「狂牛」的破壞。不過,到了下半場的《降E大調鋼琴五重奏,作品44》,演奏的是她擅長的舒曼作品,氣勢馬上落到她身上。她的演奏相當清澈,在第一樂章的獨奏中,每一粒音都富有彈性,處理乾淨利落。她更從鋼琴和弦樂間的呼應中,從音量和音色的變化帶動其他樂手造出作品的層次感。下半場能夠聽到有內涵的演奏,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狂牛」經過上半場的消秏後,在下半場變成了「紳士」。到了舒曼的第二樂章,收斂脾氣起來,在沉實的音色中露出了一種慨嘆,好像一位經歷滄桑的沉思者在慢慢訴說自己的故事,聽得人在非常踏實的演奏中感到一種悲情。層次感和對比在法師的帶領下變得非常明顯,五位的呼吸一致,令到第二樂章重覆、起伏不大的旋律中都能夠有濃厚的張力。第二樂章可能是全場音樂會中處理得最細緻,最到位的。
去到第三和第四這兩個激昂的樂章,「狂牛」再現本來的野性。不過,這次有「法師」控制,樂曲沒有走入瘋狂的狀態。巴雲洛夫粗糙的音色在兩個樂章的忍耐後,在第三樂章中再度不斷浮現。但是,可能因為是薇莎拉茲擅長的舒曼,她的演奏更加得心應手,有力而富自信。她主導了演奏,音樂的平衡沒有被破壞。巴雲洛夫都似乎醉醒,在第四樂章中與薇莎拉茲相當合拍,有呼有應,既能以稍為粗實的音色伴著其獨奏,又能承接其一氣呵成的演奏,把終章推向高潮。
「平民們」在「法師」的帶領下都露出了不少自己的真本領。當中不得不提的是第二小提琴手——佩卓夫。與巴雲洛夫相當不同的他擁有幼細的音色,聽起來相當有詩意。而且他既能配合巴雲洛夫的演奏和呼吸,盡量在有呼應的地方配合他強而有力的處理,在音色的一致性上花了不少心機。也許平民中有一位不凡的詩人呢。
這場音樂會是頗為累人的,原本樂曲的選擇已是相當濃郁的音樂,再加上野性的演奏,令到耳朵在整晚都沒有休息的空閒。有趣的是,樂手的演奏與其打扮似乎有著微妙的關係,不知是前者影響後者,或是相反。不過,布拉姆斯的教訓和舒曼的深遂,應該會成為觀眾們在這場音樂會中帶走的東西。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