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麼是經典?經典就是經過歲月的洗禮,作品的生命仍然歷久不衰,讓觀眾反思命題,甚至觀照社會。劇場裡有不同的經典,諸如莎士比亞、易卜生及契訶夫等的作品。其中契訶夫並非打從開始便得到讚揚。1896年《海鷗》首演失敗,讓他受到很大的打擊,更一度發誓不再創作劇本。幸好後來遇上史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體系,令他的劇本重新活過來。而愛麗絲劇場實驗室今次則選取了契訶夫的《三姊妹》為題材,將其解構並加入本土元素重新塑造。
《三姊妹》發生在俄羅斯鄉間裡,整個故事圍繞著軍人後代普洛佐羅夫家的各人。沒有高潮起伏的情節轉變,也沒有語出驚人的台詞,觀眾只有在過程中看著各個角色如何面對當下的社會狀況以及拼命生存下去。大姊奧爾加如何從維繫家庭到離家成為女校長、二姊瑪莎與威爾什寧中校的外遇、三妹伊里娜面對婚姻的命題、家裡唯一的兒子安德烈娶了庸俗的娜坦莎等不同階段的生活事件,均會淡淡然地刻進觀眾心中。假如不用上史氏體系,《三姊妹》又會變成怎樣呢?《香港三姊妹》正為觀眾呈現了這場實驗。
在演出的開始,序一之中燈光將生命之花投射到台中央的位置,這是新紀元運動(New Age Movement)中的一個圖騰,象徵宇宙的源頭。然後靈性導師(梁智聰 飾)從台邊走出來,一直到台中央,圍繞著生命之花的圖案走,過程中以形象在凌空中畫圓。這場戲為觀眾作引子,告知世事萬物都接續而生,是一個沒開始也沒終結的循環,不論是《三姊妹》的故事或是現今香港的社會狀況。
劇的上半部份是按著《三姊妹》的劇本演下去,沒了一些配角,只剩下三姊妹、娜坦莎、安德烈、威爾什寧與屠森巴赫。不再追求真實地呈現角色們的生活,而是透過角色交互朗讀著屬於自己的對白,配上強烈符號性的特定調度,整件事看起來就像商店櫥窗裡的陳列品,是原著的精華版,吸引觀眾親自去深入了解這部經典。同時間這種處理手法已偏離了史氏體系,反之用上了布萊希特表演體系中的間離效果,使觀眾除了認識到《三姊妹》的劇情內容外,更能反思作品背後與現今社會的關係,演出便順著邁向下一部份。
下半部份則是由演員們編作的段落,關於一群正排練《三姊妹》的演員。在排練以外,除了演員,他們還有其他身份,例如地產經紀、旅行社導遊、學院副教授等,這些職業均與香港的文化息息相關。他們會以演員以外,其他職業的身份去介紹香港這個地方,細心留意更會發現,他們各自的段落是呼應著《三姊妹》當中自己的角色。最教筆者難忘的其中一段是旅行社導遊(陳栩炘 飾),她的段落將觀眾假設成內地來的旅客,向各位介紹香港的本地文化,如衣著(MK Look)及住屋(劏房)。透過喜鬧的方式引人發笑,還不斷重覆一句「只要唔介意就無問題」,除了令觀眾反思歡笑背後的社會問題,更呼應了她在《三姊妹》中伊里娜的角色,只要不介意嫁給屠森巴赫男爵,便能得到婚姻,甚至幸福。香港人是否真的甚麼都不介意,便能得到各人心中夢寐以求的生活?
從技術層面細看,是次演出是高水準的。這是愛麗絲劇場實驗室的劇場極簡主義探索計劃中的最後一部分,不要以為用上了極簡,一切就變得很輕易,正因為極簡,反而每部份都要計算得更精準,不能容下多餘的部份。佈景上是什麼都沒有,只有四個出入通道的白色舞台,偏偏在空的空間裡,更能體現演員精準的演技及導演工整的畫面處理。當中筆者最喜歡的一場戲,是演員們在舞台上舖陳黑色紙張,上面寫上不同的年份,均是香港發生重要事件如回歸、沙士、雨傘運動等的年份,再由光(周家輝 飾)將它們一一放進碎紙機內,背景播著江平所演唱的南音《客途秋恨》,繼而三姊妹(陳瑞如、馮兆珊及陳栩炘 飾)走出來,從碎紙機中拿出黑色的紙屑,一致地繞圈灑在地上,極具儀式性,是否在告訴香港人,在我城的前路上,我們都選擇,過去可能走錯了,然而舊事都已走進歷史的洪流,重點是放眼將來?
看畢《香港三姊妹》,有兩個命題在腦海中糾纏不散,人情味與希望。不論在《三姊妹》原著劇本或是這個演出當中,都提及到逆境中人與人的關係,不禁回想起呂大樂的《四代香港人》所描述的獅子山下精神,人們守望相助向前拼搏。很多人說這份精神時至今天已經蕩然無存,筆者則認為人與人的關係就像新紀元運動所提倡的萬物歸一 (All is one)一樣,不會消失,只會轉化為另一種形式繼續存在。在《三姊妹》中普洛佐羅夫家的各人總提著要前往莫斯科,象徵他們心目中的美好生活,雖然夢想總歸夢想,他們最終必須面對現實,但至少夢想給予他們努力生活的動力。反觀現今的社會狀況,屬於這世代的莫斯科似乎不曾存在,究竟香港人該怎樣生活下去?相信是觀眾離開劇場後,仍要探索的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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