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俠傳奇》兩位女舞者的關係，從一開始就讓我產生了興趣，結合她們宣傳時表達出帶有性別視角的創作意圖，我好奇她們會以甚麼方式講述故事。在我看來， Lisa Rykena和Carolin Jüngst在整場表演中，頗具想像力地通過彼此的身體，配合整體編排，演繹了他者和自我的融合過程，繼而完成了一套反英雄敘事。
觀眾入場時，Lisa——海報上光頭造型的舞者，正抱腿坐在正方形白色反光地氈一側外沿的黑色地面之上，目光順著她的腿垂下；Carolin則站立在與Lisa形成對角線方向，在地氈外沿另一側，彎著腰，整個上半身向下垂，高高束在頭頂的長辮垂在空中。兩人上身著膨脹感十足的金屬色厚夾克，而Lisa身著寬鬆、無明顯性別特徵的運動短褲； Carolin則穿著緊身運動短褲。
開場後，隨著由類似城市白噪音的背景聲音切換至電子音樂，她們開始在各自的空間激活身體，以不同的路徑繞著白色區域的邊緣，以類似軍事操練的方式跑步，嘗試進入白色區域。起初，她們是獨立的個體，未「看見」對方，或者說尚在觀望。她們探索空間時，似乎也帶著自己是誰，在這裡做甚麼的疑問。
激活是循序漸進完成的。最初Lisa的身體反應帶有些類似機械人的僵硬感，幾次「死機」又「重啟」之後，她好像才重新適應及學習掌控自己的身體。當音樂的鼓點變重，節奏加快，那些熟悉的、令人熱血沸騰的好萊塢英雄電影配樂換著花樣出現時，她們已經脫掉了夾克，穿著貼身運動服，揮拳、踢腿、跳躍、轉圈、大幅地打開了身體。但缺少連貫的、被拆解的、重複性的、有攻擊性卻又好像在嬉鬧的動作，伴隨著兩人臉上的表情，在痛苦、憤怒和荒誕之間轉換，似乎既說明了能量的不穩定，又告訴觀眾一切都是被某種力量設定好的遊戲，她們看不到敵人，也不知道為誰而戰。「暴力」在這時，甚至可以被理解成自己對自己的暴力。
自由舞2023：Rykena/ Jüngst《女俠傳奇》（攝影：Eric Hong @ Moon 9 Image，照片由西九文化區管理局提供）
漸漸地，兩人的互動增多， Carolin 反覆仰面倒地，而Lisa伸出手，有力地拉起她。過程中，有一次Carolin開口向Lisa 喊出「Help me」。待Carolin起身，兩人在緊張的氣氛中完成了一次言語上對Carolin以辮作為武器的玩笑。「辮」在這裡隱含的象徵意義也值得玩味。自此，兩人開始一起探索空間的同時，也在探索自我和對方。
最令人動容的高潮，是她們同時用口發出「砰砰」聲，以模仿心跳聲，然後將「心臟」放進了對方的身體的不同部位：臉、手臂、膝蓋……被接觸到的部位，因此「砰砰」跳動起來。完成了既是身體，也是精神上的「合一」後，她們以聯盟的形式繼續面對她們永不完結的使命：戰鬥、負傷、死亡、再復活、再死亡……
如果Lisa的角色設計帶有機械人的隱喻，那兩位舞者連結的過程可以看作是哈拉維所說的：賽伯格女性主義的一次再呈現。身體在實際與隱喻層面的流動與開放性是產生新的同盟的入口。在《女俠傳奇》裡，英雄不再是流行文化中常出現的傳統剛強男性；也不是將女性的性別特徵有意放大之後的女力代表；也並非在正義與邪惡的絕對二分之下，永遠站在正義的一方，以勝利作為結局，成就自己。相反，我看到的是建立在非同質化身體之上，女性主義同盟的可能性。這一同盟在集結、容納不同，也以此獲得機會繞開你輸我贏的話語體系，對整個男權秩序發怒並豎起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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