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筆陣】余其偉與香港演藝學院的高胡及廣東音樂課程建設(上)
文︰楊偉傑 | 上載日期︰2019年8月12日 | 文章類別︰月旦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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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類別︰音樂 »

2019年8月

作者按:

高胡大師余其偉2004年來香港出任香港演藝學院中樂系系主任。期間有系統地確立了學院的高胡(粵胡/高音二胡)專業與廣東音樂(粵樂)課程,為香港培養了大批高胡和廣東音樂人才。明年(2020年)將是余其偉從藝與從教45週年,本文通過作者多年來與余氏之交往及訪談,闡述他與香港演藝學院的高胡及廣東音樂課程建設,以及本地高胡與廣東音樂發展之關係。                        

 

前言

 

如果要說二十一世紀高胡演奏藝術在香港的發展,高胡大師余其偉在當中的角色可謂至關重要。幾十年來一直在廣州生活,在海內外早已聲名卓著的余其偉,在2004年九月接任前香港演藝學院中樂系系主任王國潼的職務,至今已有十五個寒暑。他對香港高胡演奏藝術以及廣東音樂在新世紀的發展與推廣有著重要貢獻。

 

走馬上任「雙肩挑」

 

正如余其偉所說,到香港工作其實在是非常偶然,自己根本沒想過人生會突然轉變。他回憶起是2003年年底,香港友人傳來王國潼教授退休的消息,香港演藝學院的老師朋友也說學院要公開招聘系主任,都鼓勵他一試。職位申請表格寄出後約二至三個月,學院來電邀約面試。2004年三月,余其偉到校面試,在香港演藝學院的音樂學院週會上演出《粵魂》、《旱天雷》、《流水行雲》,指導中樂系弓弦樂同學和回答學校高層問話,表達對中國民族音樂發展的見解和中樂系發展的看法。他最記得是自己提出的「雙肩挑」的看法,得到學校的認同。[1]

 

余其偉認為「雙肩挑」其實是無可奈何的選擇,在世界很多地方並不需要「雙肩挑」,但鑒於中國內地和港澳台地區的現實情況,這是比較適當,也得到香港演藝學院和香港各大音樂院系不少教授的認同。面試完結後約二十日,學院來電說要聘請他。上任前,余其偉藉演出機會來香港演藝學院視察,並於六月來當校外考試官、舉辦音樂會以熟悉教學及管理情況。九月開學後,就立即要進入狀態,熟習行政和香港的行事思維模式。經過大半年至一年時間,已比較適應,系務工作逐漸上軌道,穩定發展。

 

余其偉在香港演藝學院要負責統籌整個中樂系的教學及藝術實踐設計,其中最重要的是每個學期的中樂樂隊大合奏課。他需要提早設計曲目和邀請客席指揮家或作曲家,每一學期都有全新交響化的音樂會,讓同學得到鍛煉。此外,每年最少八場中樂系中小型音樂會,讓各同學可以充分展示不同階段學習成果。還有,逢星期四中午的實習音樂會讓同學有實踐表演的機會,而且觀眾都是自己熟悉的同學,心理壓力會增加,能夠鍛煉他們的心理素質及演奏技藝的發揮。其他室內樂和重奏科目如江南絲竹合奏、打擊樂合奏、吹打合奏、箏團合奏以及碩士生重奏都是系內的重要課程。這些合奏課程涉獵曲目非常廣泛,幾乎涵蓋中國各地風格色彩之傳統或創作、改編樂曲,和一些外國樂曲,表現各種內容題材。

 

高胡與廣東音樂課程

 

在余其偉履任中樂系系主任之前,香港演藝學院一直都有設置高胡專業,然而並沒有主修生。這與當時的相關師資、教學資源等客觀條件有一定關係。多年來也有個別學生前赴廣州學習高胡演奏,如八十年代末年畢業的辛小玲、梁金寧、彭銳聲、張曉芬等均曾隨余其偉作短期進修,九十年代末畢業的曾志偉曾隨陳國產習琴。自余其偉到任後,學院中樂系的高胡學科逐步建立起來。

 

對於這十多年來在香港演藝學院教導的學生,余其偉感到非常滿意,也十分喜歡他們,認為他們真的不錯。他除了擔任高胡的主課老師外,也同時任二胡的教學工作。他教授二胡的時候,要指示同學必須按照訂弓指法去規範化;到教授高胡時,他會要求同學在演釋傳統曲目時盡量解放,不要迷信單一的弓法指法,要整體的學,要感受樂曲整體的風韻意境,樂句的呼吸感受、段落的變化,然後慢慢按照這些感受,自己就會逐漸把弓法指法弄出來。余其偉坦言,這個過程對於過去二、三十年接受民樂化音樂教育的香港學生來說是有些不太適應,但他對他們說不要害怕,只要試過五、六節課,就會漸入狀態,經過半個至一個學期後,他們就會有些比較規律性的東西可以掌握。經過一年,就會開始覺得順手。有些學生拉《雨打芭蕉》,覺得很辛苦,沒辦法掌握樂曲韻律,一出手就好像外省民樂那樣拉,少了神韻;經過了幾年的努力,就會拉得很自然,《雙聲恨》、《昭君怨》等亦如是。

 

余其偉的多位高足如早期的成毓婷、陳璧沁、吳煒然、李家謙,與後來的司徒健、胡栢端、胡兆軒、麥嘉然、黃曉晴、陳啟謙,以及在香港中樂團工作數年後回來攻讀高胡演奏碩士的黃樂婷,還有慕名前來跟隨余其偉學藝超過五、六年以上的香港中樂團樂團首席張重雪和澳門中樂團樂團首席張悅如,更有來自北京的中央音樂學院、台北的中國文化大學、國立臺南藝術大學、新加坡的南洋藝術學院、新加坡華樂團等機構的學員前來跟隨余其偉學習高胡,他們都曾經歷過上述的過程,每一位都不同程度地掌握到這個即興的演奏方式,能夠整體把握它,而不是像一般的民樂,一弓一音,每一句都像複製出來。余其偉認為複製規範有它的好處,有準確保證,能跟著樂譜走;但凡事都有極端的,不好的時候就會變成機械式。即興演奏方式初時就像「老鼠咬龜咬不入」,然而一旦進入了之後,各人就會自己教導自己前進,整體把握,即不是單純技藝般來學,而是包括整個樂種,結合他們的生活觀念,母語表達,以及民族性格。

 

余其偉在香港演藝學院中樂系執教了十五年,回顧過去教過的十多位弓弦樂同學,還有一些校外來的同學,他們應該都是感受良多。不僅是弓弦樂,包括吹管、彈撥樂的同學都會向余其偉學習廣東音樂的韻律、藝術分析和處理,他都是一個一個耐心地去教他們,也收到很好的效果,好像畢業生葛力、胡晉僖演奏陳添壽的嗩吶曲《騰飛》,現任香港中樂團嗩吶首席馬瑋謙以喉管演奏的《下漁舟》、《小調聯奏》、《歡歌一曲爽心頭》,筆者也曾隨他學習廣東音樂的處理。也有不少古箏主修生向余其偉請教《禪院鐘聲》、《流水行雲》、《漢宮秋月》、《平湖秋月》等粵樂名曲的味道、呼吸,樂句的轉換;揚琴畢業生郭嘉瑩、賀曉舟學習傳統竹法;主修琵琶、中阮的學生都曾受教於余其偉,向他學習秦琴演奏。

 

除了高胡專業課以外,余其偉在中樂系負責的另一項重點課程就是廣東音樂合奏課,自從他上任後,學院就專門新開了這個合奏課。基於「雙肩挑」這個想法,中樂系的中樂樂隊大合奏是以交響化的曲目為主,另一肩就要盡量地方化。所以廣東音樂合奏課目前不搞那些歐洲意義上的和聲複調,不完全用十二平均律,好像乙凡調,要堅持用七律(或七平均律),用純中國式或是廣東式合奏方式,如自由加減花,「你繁我簡」、「你高我低」之類。余其偉認為這樣跟交響化的中樂合奏會拉開距離和張力,兩邊各走極端,使同學對不同的合奏方式及表現力有更豐富的掌握。余其偉在全盤繼承中樂系以往累積的課程作前提,然後在學院高層指示下,適當增加了廣東音樂的課程。這些也得到前系主任王國潼的認同。

 

對於香港演藝學院廣東音樂課程的教學重點,余其偉十分強調「減花」的問題。過去一直講「加花」,像呂文成的《平湖秋月》,開頭其實是很樸素的,另外有一張呂文成的唱片,他自己加了個「冒頭花」。到了余其偉的老師劉天一先生的「冒頭花」又加了一點。後來有些人畫蛇添足,繼續加音。這樣看出時代的變化,有時一種本來是好的東西,做過了頭,就會變成華而不實。這幾年余其偉對學生一直強調「減花」的問題,就是說要返回樸實。他經常在排練過程中,把骨幹音的譜拿出來,然後引導學生哪裡可以加多些花,哪裡可以減得比骨幹音更加簡潔。



[1] 「雙肩挑」是余其偉提出對於現代大型中國器樂合奏團與傳統中國小型器樂合奏的共存和矛盾性之見解。他指出於二十世紀二十年代開始出現的大型中國器樂合奏團,發展至今已成為當代中國音樂的時尚潮流,然而傳統小型器樂合奏,如廣東音樂、江南絲竹等卻在這股洪流中漸漸被邊緣化。為了挽救這些日漸消弭的傳統樂種,余其偉認為當代的中國音樂工作者應該秉持「雙肩挑」的態度,一肩是現代的大型合奏,另一肩則是傳統小合奏,要兩方面都能取得平衡。他更身體力行,並在香港演藝學院推廣這種見解。實際上,這也是他對於中國民族音樂的使命感,也表現了一種中國知識份子對於現代與傳統在角力的一種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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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首位竹笛表演藝術博士楊偉傑,畢業於中國音樂學院,師從笛簫大師張維良。現任華南師範大學音樂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同時兼任香港演藝學院音樂學院碩士生導師,並為中國音樂家協會會員、中國民族管弦樂學會竹笛專業委員會名譽理事、廣東省音樂家協會竹笛學會名譽常務理事、香港竹笛學會理事、香港藝術發展局審批員、香港天籟敦煌樂團藝術顧問、新加坡鼎藝團藝術諮詢組海外成員,曾擔任新加坡華樂團藝術諮詢團海外成員。祖籍廣東普寧,在香港土生土長。早年先後獲香港中文大學和香港演藝學院頒授一級榮譽音樂文學士、民族音樂學哲學碩士及竹笛演奏音樂碩士學位,為香港首位竹笛演奏碩士。曾擔任香港中樂團《中樂無疆界—國際作曲家高峰會論文集》主編,並於海內外多份報刊發表過數十萬字的音樂專題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