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與澳門兩處小城邦,相似的地方實在不少,面對經濟和政治的烏煙瘴氣,藝術在我們日復日的尋常生活更是必須的精神食糧和心靈調劑。城市藝穗節本意是把藝術活動帶入社區生活與眾同樂,可是當澳門藝穗節遇上格蘭披治大賽,因改道導致大塞車造成市民不便,整個城市景觀和氛圍都變得索然無味。又或者誠如澳門的朋友所說其實就算沒有賽車,市民對藝術文化一向都是不太熱衷,但對照有關當局今年的主題「回看生活,遇見藝術」,這樣聽起來便顯得更加感慨和諷刺。不知籌辦單位刻意或無意,不少舞蹈表演均安排在第二周進行,而是次藝穗節我選了四個在鬧市、小巷、公園、書店進行的表演節目,包括︰以色列塔米舞團(Tami Dance Company)《舞林秘昅》、《有水有田——社區故事導覽》、舞蹈生態系列創意團隊《舞‧生態——失濕》和薛美華(靴子)《蘑菇記事》。
第一天︰在鬧市偷窺,在小巷遊歷
以色列塔米舞團選址在人流眾多的議事亭表演是有目的的,而這個表演在2008年在美國紐約中央公園Summer Stage Festival也曾演出過。《舞林秘昅》有三個布盒子分散在附近組成,布盒子四面也若有十個八個高高低低但大小一樣的「洞」讓觀眾一同「偷窺」舞者。每個布盒子有一位甚至是兩位舞蹈員,同一時間在音樂伴隨下表演,而每個舞者的裝扮也有不同。其中有個身穿粉藍色套裝,戴著狗頭頭套的男舞者,外套底下是坦胸毛茸的魁梧身軀,不停在布盒內舞動,甚有一種性虐的意涵,又會不時近距離狀似撲向正在偷窺他的觀眾。另一邊廂的女舞者剛穿上黑色大衣斗蓬,時而露臉時而蓋頭,不停向天咆哮擺動身體。第三個布盒內是一對女舞者,但因為前面兩個盒子的表演者比較吸引而忽略了她們。這個表演有趣的地方並不是舞者,相反,以這類形式演來帶出「偷窺」的文化和欲望,觀眾從這一邊的洞看到對面也正在偷窺的觀眾。有人甚至不知內裡是表演甚麼便把鏡頭塞進洞,可他們不用眼睛而是再透過鏡頭去看正在發生的事。羊群心理效應觀眾一窩蜂來又散去,觀察在四周圍觀的觀眾竊竊私語。偷窺是很個人的事,因為過程中會產有快感,被偷窺者不知被偷窺者注視,但當這種私密這麼高調的曝露在大眾前與人分享,peep dance中所產生的神秘和快感也會頓時消弭。
在鬧市偷窺完舞者,我們便轉往民宅小巷,沙梨土頭地廟。《有水有田——社區故事導覽》其實是《士多里——故事市集》的節目之一,士多里就是Story在說小城歷史由來的故事。整個小區導覽歷時兩個半至三小時,途中會派工作紙讓參加者在街頭巷尾尋找歷史答案。首站先由沙梨頭土地廟開始,導覽員先介紹一下此廟的由來,以前是沿海的漁村如今已被填平成民宅區,也提及令晚清政府頭痛的張寶仔海盜原來也是此處村民。我們一伙人走過安靜的石牆街,在狹窄的人車道上兩旁都是矮樓小戶,順著城牆被拆毀的舊跡,我們來到聖安東尼教堂,這時還湊巧碰到有新人正舉行婚禮,好不熱鬧。我們跟著導賞員來到涼水街,是一條原有一道長長的石牆,記載這小城小區的老街坊歷史記憶。此時導賞員給了我們顏色筆,叫我們挑選一塊有感的石牆,說在石塊上塗抹記下我此時此刻對此地的感覺。摸過冰冷凹凸不平的石牆,再回頭看看四周和街道,不禁令我想起同為被殖民的香港,我們還可以保留多少歷史,或是直接問還有多少人關心過去是如何影響今天的我們?走過鐵皮屋和石屋小巷,穿過安定街和大興街,再一直走到街尾見門外有藍色噴泉咖啡圖案,我們終於可以在「永好咖啡室」歇腳休息,我們回答了一個問題老闆便請我們喝東西,完成了整個下午的城市遊歷旅程。
第二天︰從濕地環境舞蹈到書店兒童偶劇
同樣是而特定地點演出環境舞蹈劇場的《舞‧生態——失濕》,在鬧市另一邊的氹仔龍環葡韻住宅式博物館附近的草地區和木棧道進行。聽聞首場在黃昏跟翌日在中午舉行的氛圍氣場各有不同,而我們正是星期日(16號)烈日當空的中午場次。這個公園介乎在自然和人工環境之間,連同對面有如高牆的賭場酒店也是紅樹林濕地的原址範圍,因為澳門的經濟發展而破壞大自然鳥林生態環境,在這樣的歷史背景底下看一個戶外的環境舞蹈演出便賦予深層意義。台灣的舞蹈生態系創意團隊(Dancecology)這次聯同澳門的舞者共同演出,有旅居澳門墨西哥藉音樂家Raul Saldanan即場奏樂,還有和大自然的風聲和麻雀聲伴奏。整個表演分成兩部分,先是描述小鳥在環境未破壞前的自由飛翔,後則受到人類的大肆破壞甚至襲擊而傷心死去。兩位女舞者模仿小鳥的形態,一個倚靠樹一個啄著泥土,並隨著鼓聲開始舞動吸引路過的行人,鼓手示意觀眾跟隨舞者步伐。她們穿過小徑,拾起地上落葉,牽著觀眾的手,來回穿梭在人群和樹木中。樂手的鼓聲有如指南針,不斷引領小鳥/舞者飛行,此時舞者也拿著特製的樂器,咚咚唰唰的向觀眾招手,穿過她們手搭手的拱橋轉移到木棧道。
觀眾被引領到木棧四周的草地繼續觀賞。八位男女舞者隨即加入,音樂開始變得很黑暗詭異,樂手和鼓聲也被已錄好的聲效所取代,感覺不好的事將會降臨。起初二人一組披著布伏下,在上半部份的兩位女舞者加入,其他人跟隨在後。有三位身穿灰色的舞者抓著她們背後,她們不斷被升高提舉且掙扎拍動兩臂,被迫走入木棧道和草地人群亂竄逃避追捕。群舞過後舞者換上黑衣,一排舉手拿著黑布到頭頂像蜈蚣像黑蟻般蠕動,然後撲向象徵小鳥的舞者,直至黑布把她全身覆蓋埋葬。最後,全體舞者從帳篷緩緩行出,有些舞者在吹著哀號,並手持一隻用紙縐成的小鳥,召喚在場的觀眾寓意呼喚濕地鳥群的歸來而完結。環繞著濕地和小鳥而設計的環境舞蹈實在是賞心悅目,自然和人工的環境見證發展就是王道的橫蠻無情,對照昔日這地方的前世今生讓觀眾有所反思,人類為了發展是「可以去到幾盡」。整個舞蹈的氛圍寧謐祥和,節奏也很順暢自然,唯獨是尾段的朗誦/控訴「我們向自然掠奪,真的需要那麼多嗎?」有種畫蛇添足,破壞那份無聲的悠然優美,或許用國語的語調較廣東話更為詩意。再說,觀眾拍照的喀嚓聲有如捕捉小鳥,嚴重影響了我觀看表演的情緒,實在是大剎風景令人甚為困擾。
從濕地公園回到橫街小巷的書店(連勝街No.47號藝文空間),沿途經過大三巴牌坊前後光景反差甚大,活像兩個結界構成不同的異境空間。本來《蘑菇記事》的對象是成人,但當中的偶戲卻引了不少孩童,於是此演出便順利成章的變成親子劇場。整個故事由兩位清潔姨姨開始,她們利用一個改裝的百寶箱道具做戲,配合特別的燈火和音效向家長孩童,生動有趣的道出廁所的二三事。廁所/洗手間是個很私密的地方,有情竇初開的女生在談喜歡的男生,有生活壓力的大人在說是非,有孩童要獨自學習如廁。但無論如何如廁在生理或心理都可以令人放鬆,不少人更在如廁時得到很多啟發和靈感。這個偶劇有不少符號寄寓,例如在進入廁所前都是平面的紙製人偶,但當他們如廁後會變成立體的公仔,導演解釋這是因為如廁後大家都得到啟發或解除了一些問題,人物因而變得立體生動。如果說在鬧市的《舞林秘昅》是探討偷窺文化與欲望,那麼來自台灣的薛美華(靴子)的以廁所為構思的《蘑菇記事》則是解放心靈心事的告解室,可是我有點疑惑只得三四歲的孩童是否能夠領略到故事的意義?坦白說,這個偶劇對於我或成人來說不算吸引,不過卻逗得在場的孩童哈哈大笑,不失為一個不錯的親子作品。
後語
對於首次參加澳門城市藝穗節的我來說,當四周皆是擁擠喧鬧的遊客和看賽車的觀眾時,這些民間籌辦的藝術文化節目,其實是一次另類社區觀光導賞文化和歷史體驗。《舞‧生態——失濕》和《有水有田——社區故事導覽》都有種歷史記憶讓參觀者反思,香港與澳門同樣是殖民地,有別國的文化烙印又揉合了本土氣息,兩個彈丸之地如今都成了了不起的小城。可是我仍是不禁納悶,在這個高度發展且急速的城市,了解和保存過去的歷史是認識自我身份的佐證。但在政府政策下卻衍生成為一個單一,失衡,甚至是已沒有自我特色的一個城市,藝術或許可以點綴我們枯燥無味的生活,沒有藝術我們只是營役生存而不是感受生活。為何藝術文化在兩地都是如何被忽視?香港和澳門雖然只是一海之隔,但當這兩天我來回穿梭兩地時,我這作為觀光客的氣息仍十分重,但心情卻是難以說出的複雜感慨。我想這是因為我們生活在這城市太久,久得讓我們都忘記了自己城市的面貌,而我感到神奇的是澳門的朋友對市內的歷史是如此清楚,隨時看到一牆一門也可以娓娓道來她的前世今生,我想,下次若他們來到香港時我也可以告訴他們我城的歷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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