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大戰期間,許多歐洲藝術家逃到中立國瑞士避難,他們在蘇黎世的伏爾泰酒館(Cabaret Voltaire)聚會,並開始了「音樂、舞蹈、理論宣言、詩歌、繪畫、臉譜等(表演)活動」,於是藝術史上重要的運動——達達主義(Dadaism)也在此誕生。這群達達主義藝術家,以即興式的各種方法,親自粉墨登場演出,目標為:破壞藝術的定義。而這場「置於死地而後生」的運動,也開啟了時代新的藝術形式。
2014台北藝穗節,來自香港的The Landscape Theatrics Troupe的《都市漫遊》,結合了七位各領域藝術家,以「城市景觀」為線索,很像達達主義的表演,形式不拘帶點即興式地,領著觀眾穿梭在「關渡山行巷弄劇場」各處,進行著真實又虛構/虛構又真實(布雷希特「陌生化效果」alienation effect)的表演;但是上個世紀的達達,是以藝術拆解藝術,而《都市漫遊》想要進行的,卻是以藝術拆解政治。而這個政治的對象,很明顯地朝向,正在與中國角力中的香港民主(/命運),其「城市景觀」的線索除了來自藝術家們的背景,也將香港民主的議題,與隔海的台灣、金門,甚至是日本(福島)、法國連線,建構出一張命運共同體之網。
演出在劇場外狹小的山坡路上展開,白髮老翁(莫昭如)在小路對面的階梯上釣魚,引用聖經故事「五餅二魚」,說還差兩條魚世界就有救了,白臉年輕人(陳彥璘)告訴老翁,這裡(關渡)從前還有魚,現在被填海沒魚了,要帶老翁去有魚的地方,而視覺藝術家(梁馨文)也同時在戲的進行,用活動式的投影機,在牆上、演員身上,打上關渡的舊照片,與「盧亭」(香港傳說,一種半人半魚的生物,戲中引伸為香港的原住民)的解說。
帶進劇場水池邊的觀眾就定位後,水池另一方的舞台上,老翁釣到兩條魚,結果從魚的肚子裡挖到「Ever Rich」(亦是商家的名稱)的金牌,嚷嚷著這二魚被玷污了不能吃,不過至少魚簍還有五餅,老翁請大家吃餅,還學「中秋夜殺韃子迎義軍」的中國傳說,給觀眾一個捲起來的小紙條,但是要觀眾看完戲才能打開。然後白臉年輕人出現,他要找「盧亭」、並跟觀眾解釋「盧亭」是誰?然後又帶著觀眾移動至玄關,果然看到一個長髮紅衣怪物(駱竟才),背著我們在抓牆上移動的影像。白臉人解釋「盧亭」被白皮豬(暗喻英國人)趕出香港島,流浪在附近小島,最後落腳在釣魚島,等待革命的到來。
接著觀眾繼續移動至屋門,是醫生(馮穎茵)與雞瘟病人(陳菀甄)的對話,這個雞瘟讓人聯想到,從中國傳來的禽流感,除了討論「醫/病」關係、「正常/不正常」之狀態,也暗喻政治力量(中國)如雞瘟,醫生對病人說:等大家都得雞瘟,妳就正常了。接著大家脫鞋進入室內,著鮮豔自行車裝的男子(駱竟才)講述他從前對於中國共產黨的響往,還要學習台灣經濟學博士林毅夫,用籃球從金門飄海投奔「祖國」的精神,可是情境突然一變,他發現被騙了,因為共產主義現在就如同手上的文創報紙(資本主義)。接著玻璃大門打開,一個帶著農民面具的女子(馮穎茵),撐在一口旅行箱上,述說上水(香港北邊市鎮,靠近中國深圳)從小村莊變成繁華商業重鎮的歷史,並拿下面具變成穿著鮮豔的摩登女子,帶著皮箱(商業)起舞,就在她們想要進屋內的時候,門突然被關上,兩位女子的臉貼在透明玻璃上扭曲掙扎。
此時屋內一直在放投影的女子(梁馨文),以純粹的肢體,化做被人吃的「動物」,並對人類的貪吃(婪)提出控訴,接著劇情一轉,轉到華西街夜市(現場殺蛇)、及過去的紅燈(妓女)戶,而屋外戴著各色燈籠頭的舞者開始起舞,但是最後她們都被驅走了。接著又衝進一位濃妝豔抹的妓女(駱竟才),大聲說日文並解開衣服,展示福島輻射讓她長出的兩排乳房。關上門後,莫昭如進場拿著一本大書,是香港社會運動前輩的著作《大志未竟——吳仲賢文集》,他半認真半開玩笑介紹,打開厚厚的書拿出一瓶酒和觀眾一起喝,還接到作者的電話,作者要他唸一段文字給觀眾,結果莫昭如唸了一段「權力(國家/人民)的空間表演」之文字(也是本劇的主旨)。接著進行一段偽故事,年輕演員(陳彥璘)訴說他(台大香港僑生)以前常偷帶大陸書刊給殷海光教授的故事,接著殷海光出現,說人的一生像蠟燭,燒到盡頭就沒了,並將蠟燭放在六四的紙片旁點燃,照亮六四。
之後是旅居法國的梁馨文,將頭罩上布袋,以肢體和語言講述法國表演藝術工作者的抗爭與罷工,接著她就真的躺在地上罷工抗議,直到演出結束。而一旁從頭到尾跟著表演,提供音樂的倫偉傑,放出一段號召佔中起義的廣播,兩位女子用保鮮膜捆在一起(香港/中國?)。陳彥璘拿著一個鐵盒,講述小時候香港島與九龍交通要靠渡輪,親戚從馬來西亞用鐵盒裝榴蓮,搭船到九龍送給他們的故事,後來九龍被中國佔領,在開往九龍的最後一般渡輪,他發現自己是屬於盧亭的,便縱身一跳到白花花的浪濤中。最後,觀眾被帶到水池舞台,陳菀甄向大家介紹一口匯集香港文化菁華的井(香港真實事件,據說是宋朝時期的方井),這裡成立世界最迷你的遺址博物館,文化菁華是盧亭牌煉乳,成為暢銷文創商品,最後以一首歌——當革命來的時候,你是會留還是會走……,結束了整場演出。
在香港爭取「真普選」行動的隔天,於台北看到這個作品真是既遙遠又切身,回家打開小紙條,上頭「革命明天就要來」幾個字,成了一則對無力現實的諷刺,彷彿剛剛的演出,才是唯一真實的革命(幻影)。過去達達藝術家們的流亡,創造了一個藝術運動,而今天是不是要等待下一次的流亡,藝術才能出現可以對抗現實的力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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